猴子伸手想摸皮箱,又怕弄脏了似的缩回手,转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真不是做梦!”
陈友昌在一旁看着这幕直笑,“好了兄弟,咱们认识一趟也是缘分。生意归生意,哥哥请你们吃饭店!”
陆沉舟笑道:“既然陈老板有心,我们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啊,走,上车。”
坐在车上,猴子的眼神跟梦游似的,不停的问:“大哥,钱能不能让我看一眼?”
陆沉舟瞥了眼开车的陈友昌,压低声音,“回去再给你看,精神点,别丢分了!”
可猴子哪里听得进去。
几块碎瓷,一枚石头。
就比他抗大包一百年赚的还多。
他怎么可能冷静!
“哥,咱这碎瓷片,在这儿跟宝贝似的?”
“比宝贝还宝贝。”
陆沉舟通过后视镜看到。陈友昌也在瞄车后座,故意压低声音但又用他能听得到的音量说着。
“等咱们把家里那些也卖了,以后可就发大财了……”
……
皇冠轿车在“红旗饭店”门前停下。
哪怕是在广州,这样带电梯的三层楼建筑也堪称地标了。
“二楼雅间。”
陈友昌将回乡证往前台一拍,服务员立刻鞠躬引路。
路过大厅时,猴子被餐桌上的全鸡宴的价格勾住了眼——在码头扛一年大包,也吃不上半只烧鸡。
陆沉舟肘击他腰间:“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话虽这么说,自己却也被墙上挂着的“外汇券专用窗口”牌子晃了神。
包间里,水晶吊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陈友昌翘着二郎腿点菜:“先来两瓶茅台,清蒸鲈鱼、红烧熊掌——”
“熊掌?”
陆沉舟心头一跳,此时的野味虽未禁售,但这道菜足够换十担青砖。
陈友昌像是看穿他心思:“兄弟放心,哥哥用外汇券埋单,不占内地指标。”
菜上桌时,有一半东西都是后世吃上一口就要坐穿牢底的。
猴子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熊掌肉,油脂顺着筷尖滴在蓝布衫上,也顾不上擦,囫囵吞进嘴便喊:“好吃!”
陈友昌见状大笑,往他碗里添了勺鱼翅羹,眼神却往陆沉舟那边瞟。
“兄弟多吃点,往后跟着你大哥,顿顿少不了油水。”
陆沉舟看懂了他的意思,只是闷头吃饭。
陈友昌倒上茅台,“二位兄弟,来,今天不醉不归。”
陆沉舟挑了挑眉,“您开车还喝酒。”
陈友昌指了指下面,“我让他们给司机打电话了,就在来的路上。”
席间,陈友昌不停举杯,有意无意的问道陆沉舟的“老宅地窖”。
而陆沉舟虽表面喝多,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酒过三巡陈友昌问:“兄弟,你说老宅地窖里的官窑瓷,该不会有冲线吧?”
他指尖在桌面画了个裂纹形状,“要是有鸡爪纹也无妨,哥哥认识景德镇的老匠人。”
陆沉舟夹菜的动作顿了顿,笑道:“陈老板说笑了,残片都能卖这价,完整器自然得藏好了。”
陈友昌打量着他的反应,“哦……那就好……那就好……”
三人一直吃到天黑。
一顿饭,直接吃掉陈友昌三张外汇券。
猴子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靠在椅背上,看服务员撤下空了的茅台瓶。
陆沉舟估算着,这顿饭够码头上的兄弟们干一年。
不过这个时代,就是这么魔幻。
来到楼下时,城市里已经亮起了灯火,比起动不动就断电的沙屿镇,这里的电好像永远用不完。
司机果然已经在车边等着了,喝大了的陈友昌脚步踉跄的上了车,摇下车窗问:“兄弟,你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车站,回家给您带官窑瓷呢。”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假的。
陈友昌看着陆沉舟手里的皮箱:“兄弟,带着三万现金挤绿皮车,不怕被盯上?照我说,刚才就该直接存银行的,你非不听。”
陆沉舟扯了扯领口,两手一摊,自嘲的笑道:“您瞧我这样子,像是有钱的主儿?小偷见了都得绕着走。我说箱子里全是钱他们都不信。”
陈友昌哈哈大笑:“哥哥就喜欢你这一点,行,上车吧。”
他转头用粤语对司机说,“我们先去火车站,送我这两个兄弟。”
陆沉舟也没跟他客气,这个时间出租车也不多。
两人上了车,一路来到广州站。
离开时,陈友昌还不忘交代,“兄弟,哥哥在香港的的二十个柜台,可都等着你的官窑瓷来增光添彩呢。”
陆沉舟点了点头,“放心吧。”
陈友昌朝他摆了摆手,车子发动,给二人留下一个尾灯。
陆沉舟这才褪去喝醉酒的样子,攥紧了皮箱的握把,踢了踢猴子,“猴子,人都走了,别装了,咱们去买票。”
猴子抱着电话亭,眼神朦胧,“啥?装啥?”
陆沉舟这才知道他是真喝醉了。
无奈,他只能一个人前去买票。
回来时,猴子吐过了一场,似乎清醒了不少,只是说话还是不着调。
“大哥,你还买票啊?都跟你说了买票的就是冤大头,你还买?”
陆沉舟依旧坚持底线,“别人有别人的准则,我有我的。走了。”
话音刚落,猴子扑过来,不厌其烦的又一次问道:“大哥,你真成万元户了?”
“我说了多少次,不是我,是咱。一共四万块,你两成,八千。”
猴子的酒似乎瞬间就醒了大半,抱住陆沉舟就开嚎,“大哥!”
陆沉舟一脚踹开,“走了,再有十分钟就发车了,赶紧进站。”
两人在候车厅等了没多久,远处传来检票员的哨声。
绿皮火车的车轮开始转动,蒸汽模糊了站台的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
车上依旧拥挤,杂乱,好在这次没人占他们的位置,陆沉舟也放下了心。
不然,以猴子现在这个状态,估计就不是打人家一顿的事儿了。
随着车子缓缓启动,不出意料的迎来了检票。
尽管吃过上次的亏,但当扎着整齐短辫的乘务员抱着票夹走来时,已经做好了受白眼的准备。
“同志,车票。”她的声音清亮如铁轨撞击。
陆沉舟内心叹了口气,递出两张硬卡式车票,随后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乘务员对着灯光仔细核对日期和座位号,突然抬头:“您这是全价票,很少见呢。”
“少见吗?”陆沉舟挑眉。
陆沉舟诧异的回过头,看到对方脸上挂着微笑。
“当然少见,现在很多人逃票,补票时还骂骂咧咧。”
乘务员说话间,瞥见斜后方有人把麻袋往座位底下塞。
她立刻提高声音:“那位穿灰衬衫的同志,您车票呢?”
那汉子支支吾吾:“俺、俺上车再补……”
“请跟我去补票,现在。列车长就在3号车厢。”
她回头把车票还给陆沉舟,转身拉着那人走向三号车厢。
陆沉舟看着她的刚才停留着的位置,透过车窗看到自己脸的倒影,以及正在倒退的万家灯火。
摩 挲着手里的车票,他不禁再次感慨,这真是个魔幻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