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刚爬上青瓦。
陆沉舟悠悠转醒,就听到院子里小鱼欢快的声音。
“我吃饱了!我跟洋洋去海边捡贝壳串风铃——”
话音未落,木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暑假的孩子,每一天都闲不住。
陆沉舟边穿衣服边从屋里走出来,饭桌上的山芋粥还冒着热气。
陆雪宁见他坐下,往旁边推了推竹篮——里面躺着几个玉米面贴饼子,边缘焦得发脆,显然是特意给陆沉舟留的。
“姐,昨天你跟猴子到底说啥呢?”
陆沉舟咬了口贴饼子,目光扫过姐姐躲闪的眼神。
陆雪宁的筷子在粥里搅出一圈圈涟漪:“能说啥……就说他结婚要置新被褥,我问他缺不缺棉花票。”
“真的?”
陆沉舟挑眉,“那那会儿你脸红啥?”
“死小子!”
陆雪宁轻轻的锤了陆沉舟一下,“姑娘家的事别打听——快喝粥,凉了胃疼。”
虽然她越是这样,陆沉舟就越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连自己这个弟弟都要瞒着。
不过见她这态度,陆沉舟也不好再追问。
“镇上开店的事,你想好了没?”
陆沉舟抹了把嘴,“要不盘下供销社旁边的门面,你想干点啥都行。”
“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冰箱,彩电?”
“想好了没,咱家难得有钱,就是给你们花的,结果你们谁都不花,我很有挫败感啊。”
陆雪宁擦着碗的手顿了顿,捂嘴笑了笑。
“钱多还嫌烦啊?有钱就非要花啊,留着给你自己娶媳妇呗。”
陆雪宁突然凑近,眼角的笑纹里藏着狡黠,“再说了,你都二十出头了,该寻思着娶媳妇了。前两天王媒婆还问起你……”
“打住!”
陆沉舟把空碗往桌上一推,“你自己不也单着?”
“我是姐,不一样!”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笑了。
“那你就单着吧,别娶媳妇,”陆雪宁鼓足腮帮,嗔怪道:“到时候等猴子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这个当大哥的接着单着。”
陆沉舟撇撇嘴。
“哎对了,”陆雪宁说,“你跟猴子今天要出海打鱼吗?”
“不去。晚上再去,他要结婚的人,白天一堆事儿要忙。”
“那你今天很闲咯?”
陆沉舟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正好,帮我把这个送了。”
说着,陆雪宁转身从灶台后抱出个竹篮。
里面堆着平菇、灰蘑,还有几朵顶着红斑点的毒蝇伞——当然,毒的早被挑出去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蘑菇?”
“当然是捡的啊,我天天在家又没事干,就跟着莲花婶子她们一块去捡了一点。”
陆沉舟盯着满满一篮蘑菇:“你管这叫‘捡了一点’?”
“不然呢,我这是最少的,你没见到婶子她们,下山时一人两麻袋。”
听着姐姐的讲述,陆沉舟眼中已经能浮现出画面了。
只要是这种免费的东西,海边捡的、山里捡的,总会固定刷新大妈大爷,如骑兵冲锋般一扫而光。
陆雪宁戳了戳他的额头,“发什么楞呢?”
陆沉舟揉了揉额头,“你说让我给这些送去,送哪儿去?”
“当然是送学校啊,你忘了,小鱼秋天就要去镇上上中学了,要是分不到好班,镇上的混小子会欺负她。”
“那他们纯是嫌命长了。”
陆沉舟虽然嘴上这么说,不过这几天来事情确实有点多,他都把这一茬给忘了。
“不用这么着急吧姐,现在才刚放暑假,分班要等到九月呢。”
“早去才有先手!”
陆雪宁把篮子往他自行车后座上绑,“万一哪个家长送的蘑菇比咱多,咱小鱼就得坐最后一排吃粉笔灰——”
“行吧行吧。”
陆沉舟跨上自行车,“姐,你确定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亲自去?”
陆雪宁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要是有个适龄待娶的男老师,你不亏大了吗?”
“臭小子!”
在陆雪宁笤帚的拍打中,陆沉舟骑着自行车落荒而逃。
……
……
来到镇上,左拐右拐,“沙屿镇初级中学”的牌子出现在眼前。
两扇铁栅栏门半开着,露出里面三排青砖平房。
操场是片黄土,靠墙栽着几棵槐树,几个光脚的男孩正追着滚铁环跑过。
传达室的大爷正在跟另一位大爷下象棋。
陆沉舟推着自行车走进来,大爷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找谁?暑假不招生。跳马!”
“找陈校长。”陆沉舟给两人都发了根烟。
大爷接过烟,目光始终停留在棋局上。
“第三间办公室,门上挂着‘校长室’木牌。”
“将军!”
……
在大爷的将军声中,陆沉舟走进了校园。
走廊地面铺着新的水泥砖,墙面上用红漆写着“教育要面向现代化”,落款是“1983年教师节”。
经过教师办公室时,陆沉舟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
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窗,他看见个女老师正趴在桌上批改着什么。
校长室的门虚掩着,陆沉舟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
屋里比走廊凉快些,窗台上摆着两盆仙人掌。
陈校长五十来岁,袖口挽到肘弯,正对着台老式收音机听评书。
见他进来,赶紧关掉收音机,推了推滑到鼻梁的眼镜。
“同志你好。”陈校长目光落在竹篮上,“这是……”
“家里人上山捡的蘑菇,给老师们尝尝鲜。”
陆沉舟把篮子放在堆满教案的办公桌上,又摸出刚从供销社买的两条烟。
“听说陈校长爱抽旱烟,这烟劲儿足。”
陈校长的手在香烟上顿了顿,笑着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国家有规定,不能收家长礼物……”
“不是礼物,就是点心意。”
陆沉舟故意把香烟往文件柜上推了推,“我家小鱼秋天来上学,孩子小,怕跟不上课——”
“哎,看你说的。”
陈校长终于收下香烟,语气却松快了许多。
“咱们镇中学虽说条件差,可老师们都上心。升学率全县排第七呢。”
他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课程表,“你家小鱼分到哪个班了?”
“还没分班呢,这不提前来认认门。”
陈校长听明白陆沉舟的来意,“分班这事主要看入学考试成绩——当然了,只要孩子肯学,老师们都乐意多操心。”
“放心吧,我会多留意的。”
有了陈校长这句话,陆沉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随便跟他寒暄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路过教师办公室时,陆沉舟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
退了几步后,他停在一处办公室前。
门楣上“初一年级组”的木牌歪了半边,屋里飘出钢笔水的味道。
他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干脆也拜访一趟老师们。
这般想着,他推开了门。
“哪位?”
陆沉舟刚要掏蛤蜊油,动作却忽然一顿,因为这个声音他并不陌生。
与此同时,对方也停下笔转过头。
“是你?”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坐在办公桌前是人是林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