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快就上齐了。
熘肉片、木须肉、炝炒土豆丝、凉拌海蜇皮……硬是摆满了桌子。
“老爷子,您点的菜齐活了。”王德发特意多添了双筷子。
“慢用啊,不够再叫我。”
纪进宝夹起一筷子熘肉片,肉片在筷头颤巍巍的,却没急着往嘴里送。
陆沉舟本来都想下口了,看人家不动,他也不好意思。
“纪大爷,您这菜都没动啊。”
陆沉舟搁下筷子,“是不合胃口?”
“哪儿能不合胃口,这手艺在镇上数得着,就是……”
纪进宝叹了口气,“晌午头接了村公所的电话,俩小子在国外说生意上出了岔子,回不来了。”
陆沉舟夹海蜇皮的筷子顿在半空:“国外?您儿子都在国外做生意啊?”
“可不是嘛,老二前年去了美利坚,说是倒腾什么电器零件,老大在暹罗开了家厂子,雇了百八十号人。”
纪进宝说起这个,眼睛倒是亮了亮。
“过年寄回来的照片,住的房子比咱公社的粮仓还大,门口停着四个轮子的铁壳子车——咱也不懂那叫啥,反正是不用马拉。”
陆沉舟听得咋舌,想起自己在镇子里卖古董换的那点钱,跟这比起来简直不够看:“那他们……没接您过去住?”
纪进宝摆手:“接了,说什么‘爸你过来享清福’,可我没去,我去那儿能干啥?洋话又不会说,上街买棵葱都得比划半天。”
他夹了口土豆丝,咀嚼声格外响亮。
“再说了,咱这老黄牛、木板车,还有后院那三分菜地,哪样离得开?去了给他们添乱。”
两人又扒拉了几口饭,纪进宝的筷子始终在素菜盘里打转,熘肉片几乎没动。
陆沉舟见他把馒头掰成小块,慢慢往汤里泡。
知道老人心里堵得慌,也不再多问,低头扒拉米饭。
“吃不动了。”
纪进宝突然放下筷子,招呼王德发拿报纸来打包,“小后生你多吃点,别学我这糟老头子。”
请客的都不吃了,陆沉舟也不好意思借这次
他帮着把剩菜码得整整齐齐,用绳捆成方方正正的包。
“家里的老黄狗闻到肉味该高兴了。”纪进宝苦笑道。
临出门时,还对着陆沉舟招呼,“改日去大爷家坐坐,后院的杏树结了果,甜着哩。”
陆沉舟目送纪进宝的板车远去。
“人不可貌相啊。”
他摸着肚子嘀咕,到底是没吃饱——刚才在纪大爷面前拘谨,只敢小口扒饭。
转身又钻进国营饭店来了一碗阳春面。
面很快端上来,猪油香混着葱花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呼噜呼噜扒拉着,汤汁烫得舌 尖发麻,倒比刚才的山珍海味吃得痛快。
吃过了饭,陆沉舟推着自行车在镇子里晃悠。
路过镇办机械厂时,生锈的铁门“吱呀”响了一声。
他盯着墙上斑驳的“承包招租”告示,似乎若有所思。
他想起刚才纪大爷儿子们的生意经——美利坚、暹罗。
人家都能闯出名堂,自己要不要也试试?
可刚冒头的念头很快被海风打散了:承包厂子得天天盯着,哪儿还有空赶海?
瓷器和玉佩,要不是靠着系统,也赚不到第一桶金。
系统给的宝贝向来可遇不可求,要是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漏了哪天的“天降横财”,岂不是因小失大?
但是,兜里揣着这么多钱,却毫无作为,也令人心痒痒。
陆沉舟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迷茫。
良久以后,他叹了口气,推着自行车继续走。
赚钱的机会总在海边打转,与其费劲巴拉开厂子,不如守着这片海实在。
想到这儿,心里的天平总算稳了。
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急于求成或致二者皆失。
等日后寻到商机,再琢磨别的门道也不迟。
……
暮色四合时,陆沉舟回到收购点,依旧和猴子一块出海。
虽然是挣钱的营生,但日复一日的重复一件事,不只是陆沉舟,连猴子都觉得乏味了。
鱼钩甩下去就有鱼上来确实令别人梦寐以求,但次次都这样,陆沉舟感觉已经现在就是个钓鱼机器,只是重复挥杆,收杆,找地方的流程。
偶尔钓到一两条大鱼也丝毫不觉得意外,更不觉得惊喜。
而猴子只负责开船更是无聊,两人唯一的消磨方式就是聊天。
陆沉舟手腕轻抖,鱼钩“扑通”扎进海面。
荧浮漂刚站稳就被拽得往下沉。
他面无表情地收线,三斤重的黑鲷甩着尾巴跳出水面。
随后再面无表情地甩杆——这样的场景每天重复二十次,连鱼甩尾的弧度都像提前排练过。
“猴子,喜糖买的是‘金丝猴’还是‘大白兔’?”
他擦了擦鱼篓边缘的鱼鳞,钓竿又“嗖”地甩向远处。
掌舵的猴子叼着半支受潮的香烟:“就镇上供销社称的散装,裹红纸的那种。”
“找人看日子了没,几号?”
“下月十六,等把西厢房的土炕再糊层泥,就该接人了。”
陆沉舟挑眉:“亲戚都请了?”
“请个屁。”猴子突然朝着海水啐了一口,“我早就不认那帮人时亲戚了,当年咋对我的,真当我忘了?请狗都不请他们。”
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哥,我当然不是说你是狗哈……”
陆沉舟没说什么。
钓竿再次传来拉力,他机械地收线,银鳞在月光下闪过冷光。
两人又没什么可聊了,再次陷入了沉默。
能找的话题都找了,从小孩儿纸尿布,到老了棺材板。
聊来聊去就那么几样。
仿佛满舱的鱼都透着股死气,沉默种,只有船底拍击海浪的“哗哗”声。
不知过了多久,猴子像是发现了什么。
他突然挺直脊背,手掌罩在额前往东北方望去。
“大哥,前头那黑点是船吧?”
陆沉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墨色海面上浮着个模糊的影子,确实是船。
“这时候还有人出海?”
他眯起眼,“怎么连桅灯都没点?”
猴子掌舵的手紧了紧:“不光没灯——”
他突然咒骂一声,“妈的,他船尾吃水线都快没过舷板了,掌舵的怕不是喝醉了?”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猴子,开过去看看!”
猴子已经加大马力了,海浪猛地撞上船头。
随着那船的轮廓越来越近。他们终于听见了隐约的呼救声。
“沉了!要沉了!妈祖救命!”
男人的哭号声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