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盯着胖子衬衫口袋露出的英雄钢笔——这年头能别英雄100的人，多半是吃公家饭的。

　　“同志怎么称呼？”陆沉舟问。

　　胖子从裤兜掏出个红塑封工作证：“国营饭店采购科王德发。”

　　随后，王德发抖开张盖着红戳的采购单：“市里考察团指定要海鲜宴，这是接待任务。”

　　“小兄弟，你这些货真心不错，我是诚心想要，你就算我便宜点，再说，我一下给你全收了，不比你散卖省事吗？”

　　陆沉舟闻言，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真被王德发说动了，自己这么远的路都赶了，不差这一会儿卖的时间。

　　主要目的还是想跟这个他采购员搭上桥梁。

　　跟国营饭店有了交易，以后的海货就不愁卖了。

　　“行，看你诚心想要，你给开个价吧。”

　　王德发闻言一喜，随手捡起摆弄起手里的螃蟹掂量掂量，“国营水产站收购价是一块二，不过这季节，你这个头的不多见。”

　　“我给你按块头分价，三斤往上一块五，蛏王给你八毛，这几个石斑单独算，你看行不？”

　　陆沉舟盯着王德发指头戳出的蟹脐，嗤笑了声：“王同志，国营饭店的采购员总该识货吧？”

　　“你瞧瞧这蟹脐，个个鼓得像怀胎十月的婆娘，一块五上哪儿买？”

　　“那我再给你加两毛。”

　　陆沉舟当机立断：“您也别加两毛了，凑个吉利数，一块八一斤，全要的话现在就过秤！”

　　王胖子咬了咬牙：“成交！”

　　他转头对身后的帮手说：“快把三轮板车推过来。”

　　生意谈成，东西很快过秤。

　　王胖子手在衣服上摸了一把，随后掏出了一沓钱票。

　　“三十二斤六两青蟹，八斤二两贝类，这三条石斑……“他故意顿了顿，“给你抹个零，按十五斤算。”

　　“一共是八十四块五，要现钱还是搭粮票？全国粮票能多给一成。”

　　“现钱就成！”

　　握着手里沾着鱼腥味，沉甸甸的八张大生产，陆沉舟总算觉得一晚上的努力没白费。

　　自己赚到了重生归来的第一桶金！

　　他帮忙把最后一捆螃蟹搬上板车，临行前，王德发不忘跟他嘱咐道：“下次再有这等货色，直接送饭店后厨来找我，价钱好商量。”

　　……

　　交易完成后，太阳才刚从海边冒出一个尖。

　　陆沉舟揉了揉被磨破皮的肩膀，把钞票掖进贴胸口的布袋，随后离开了渔市。

　　走在晨雾中，他看着周围刚刚苏醒的小镇。

　　镇子总共也就两条街，最大的建筑是三层的百货商店，其余都是些招牌褪色的国营商店，和一些小商铺。

　　国营水产公司的卡车正在冲洗甲板，远处的码头时不时鸣响船号。

　　“豆浆油条嘞——”

　　街角传来梆子声，穿蓝布衫的老汉挑着担子，竹筐里的油条还冒着热气。

　　陆沉舟走到早餐摊前摸出五毛钱：“来两根油条，一碗咸浆。”

　　“好嘞！”

　　吃食很快端了上来，豆浆里浮着细碎的虾皮，他就着咸菜疙瘩咬下一口，面粉的麦香混着碱味在舌 尖炸开。

　　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超过12个小时没吃饭没喝水，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一边喝着豆浆，陆沉舟观察着斜对面的金店。

　　此时金店还没开门，他下意识的摸向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想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以后去县城的时候，再把这枚戒指给卖了。

　　小镇的人 流量还是太小，金戒指这种贵重物被他这么个穷小子拿出来，恐怕会有些引人注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万事还是谨慎为好。

　　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早餐，陆沉舟给姐姐妹妹打包了两份早餐，开始往镇北的晒谷场走去，想看看这会儿有没有回村的拖拉机，能捎自己一段。

　　然而路过菜市场时，他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牛车。

　　牛车上的两篮子蔬菜还原封不动的放在车斗里，纪大爷正坐在上面抽着旱烟，眉头紧锁。

　　对方毕竟帮过自己，陆沉舟上前问道，“纪大爷，菜没卖出去？”

　　纪进宝苦笑着叹了口气，“他们说我的菜不合格，硬是不要。”

　　“我就想不明白了，都是地里种出来的，我这还是新鲜的，昨天刚挖出来今天一早就拉来，怎么就不合格了？那啥才叫合格？”

　　说完，他猛 抽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

　　陆沉舟闻言，并不觉得奇怪。

　　国营菜市场的工作人员端的都是铁饭碗，基本个个鼻孔朝天，反正拿的也是死工资，卖出去的钱也不进自己兜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嘛那么积极？

　　这也是为什么市场经济一开放，他们就迅速被比了下去。

　　陆沉舟看着老人无助的模样，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蹲下身翻了翻菜筐，又红又大的番茄上还凝着晨露，黄瓜也个个翠绿，确实是两筐好菜。

　　“纪大爷，您这菜要不拉去国营饭店后厨试试？”

　　陆沉舟提议道，“我认识个采购科的王同志，或许能通融通融。”

　　纪进宝闻言却连连摆手：“这是投机倒把吧？那能行吗？这要是被工商所的人逮着，可是要戴高帽游街的！”

　　陆沉舟不再多言，直接抄起扁担挑起两筐菜：“您跟着我走便是。”

　　他心里清楚，这个年代的农民就像被温水煮的青蛙。

　　得有人推一把才能跳出旧观念的锅。

　　好在镇子不大，两人没多久就到了那家“南湾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后厨其实经常私下收农民的菜——毕竟计划供应的菜量总不够用。

　　刚进国营饭店后厨，就撞见王德发正指挥小工卸海鲜。

　　“王同志，忙着呢？”

　　王德发回过头，看到陆沉舟，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

　　“呦，这不是陆老弟嘛！”他热情的招呼道，掏出一包大前门给二人散烟。

　　“旁边这位是？”

　　“这是我老家的叔伯，种了点新鲜时蔬，质量都杠杠的，卖菜市场可惜了，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想到您了嘛。”

　　纪进宝眉头一皱——明明是人家不收，怎么到这小子嘴里，就成是咱们不给了？

　　王德发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兴致，“哦？还有这种好事儿？我看看。”

　　王德发掀开竹筐，挑挑拣拣一番后，一阵赞不绝口。

　　“嗯！这青梗菜比咱们食堂的强多了！正好也给我省功夫了！”

　　“陆老弟，你准备开个啥价？”

　　陆沉舟闻言，摆出一脸肉疼的表情，“唉，跟您我能多要吗？都是朋友，就正常价收吧。”

　　“够意思！我全要了！”王德发激动的拍着陆沉舟的肩膀，随即向后厨招呼人来过秤。

　　他觉得自己赚到了，陆沉舟也觉得自己赚到了。

　　过秤声叮叮当当响了一刻钟。

　　"两筐总共五十七斤半，给您算六块四。”

　　王德发点着钱，“老同志，您拿好。”

　　纪进宝捏着钱票的手直打颤，眼角的皱纹里都溢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