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饭店出来,纪进宝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
清晨还愁云满面的菜农,此刻走起路来都带着雀跃的颤音。
一早上发愁的难题,竟被眼前这小伙子轻松化解。
“娃子,你可真有能耐!”
他掏出一盒丰收牌香烟,往陆沉舟手里塞,“这本来是打算送给菜市场管理员通融通融的,结果人家不收。烟虽不算好,可也是老汉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
陆沉舟婉拒道:“不用,纪大爷,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不是嫌这烟太差?你等着,我去给你买包大前门。”
老爷子说着就要动身,陆沉舟赶忙拦住,“纪大爷,真不用这么客气。”
“在您看来可能是大事,对我来说真不算啥,能帮就顺手帮了。您要是真想谢我,捎我一段路就行。”
纪进宝连连点头,“那没问题!顺路的事儿!娃子,你家在哪儿?”
“沙屿村,你到了自家门口叫我一声,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好好好,上车吧。”
坐上纪大爷的牛车,陆沉舟靠在车辕上,眼皮很快就变得沉重。
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合眼了,之前一直神经紧绷,如今事情忙完,在牛车的晃悠中,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手也紧紧抓着兜里的钱。
……
“娃子……娃子。”
耳边传来纪大爷的呼唤,陆沉舟疲惫地醒来,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原来已经到沙屿村了。
“纪大爷,您怎么直接送我到家了?不是说您到家叫我一声,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嘛,这多麻烦您。”
“说啥呢,顺路!”纪进宝脸上挂着憨厚的笑。
陆沉舟还没睡够,脑袋昏昏沉沉,下牛车时差点一脚踩空,幸好纪进宝在旁边搀扶。
“娃子,没事儿吧?”
“没事儿……”陆沉舟摆了摆手,“多谢您了纪大爷,留下吃个饭吧?”
“不了不了,老伴还在家等我呢。”
闻言,陆沉舟不再挽留,目送纪进宝原路返回,自己也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沙屿村很大,近千口人,分上沙屿和下沙屿,还包含好几个庄子。
陆沉舟一家原本住在下沙屿,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后来为躲计划生育,一家人分散各地,只有陆沉舟一家跟着爷爷留在祖宅。
爷爷和父母相继离世后,他们姊妹仨寄宿在上沙屿二叔家,祖宅便一直空着。
二叔不是没动过卖祖宅的念头,只是房子太破,一直没卖出去。
路上,陆沉舟由于又困又累,脚步虚浮,走得跌跌撞撞。
“这不是沉舟吗?来看你姑啊?”几个大娘坐在树下唠嗑。
陆沉舟认得她们,记得她们。
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农村的辈分对他来说比考大学还难。
于是,他装作喝醉,口齿不清地应付着:“啊……嗯……哈……对……”
一番插科打诨后,左拐右拐,祖宅终于出现在眼前。
外墙上爬满龟裂的纹路,半扇门板斜挂着,里面狗尾草疯长。
光远远看着,就能想象这老屋历经了多少风雨。
陆沉舟望着门楣上残存的桃符,那是爷爷在世时贴的。
只是如今,红纸早已褪成惨白,“平安”二字被虫蛀得支离破碎。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祖宅,他的记忆瞬间回到小时候。
那时一家人都生活在这里,爷爷皱纹没这么多,爹还没穿上军装,二叔总逗他,小武哥也总是让着他,小鱼儿还没出生……
一晃多年过去,人都变了,只有这老屋依旧。
“吱呀——”
就在陆沉舟站在门前怅然若失时,木门发出腐朽的声响。
陆雪宁清瘦的身影端着陶瓷盆打开门,看到弟弟的瞬间,她手里的盆“哐当”掉在地上。
“沉舟!”
她带着哭腔冲过来,沾着凉水的手掌拍在陆沉舟肩上。
“你昨夜去哪儿了!一整晚不归家,当自己是滩涂上的鬼潮啊?”
她本想斥责陆沉舟,可当凑近后看清弟弟肩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粗布,她猛地缩手。
“沉舟,你这……”
她抖着手去掀他领口,看到磨破的伤口里还嵌着沙粒,她心疼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姐,哭什么呢,你快看!”
陆沉舟不在意身上的伤,兴奋地拉住陆雪宁的手,从兜里摸出钱,交到姐姐手里。
掏兜时,他发现那盒丰收烟,不知何时被纪大爷塞进了衣兜。
陆雪宁愣愣地看着整整八张大生产,一时间呆在原地。
良久,她声音发颤地问:“你去抢信用社了?”
说着攥住钱就要往门外跑,“赶紧给人送回去,现在去还能算自首……”
陆沉舟哭笑不得,拉住姐姐的手腕,触到凸 起的骨节,“姐,这都是正经钱,是我挣的。”
“挣的?”
陆雪宁满脸疑惑——弟弟说是挣的,她就信,她疑惑的是,怎么一晚上挣到这么多钱?
“你干啥去了,能挣这么多?”
陆沉舟没有正面回答,轻轻握住陆雪宁的手,让她攥紧钱。
“这些不算多,以后会更多。”
说罢,提起手里的油纸包,“先别管这些了,赶紧把油条包子吃了,估计都凉了。”
陆雪宁还是担心弟弟,看着他满眼红血丝、肩头血痕,心疼不已。
“沉舟,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你到底干啥去了?”
“运气好,赶海淘了几个螃蟹,去镇上遇到个大老板,人家给收了。”
陆沉舟轻描淡写地略过昨夜的风雨,推着姐姐往院里走。
“好了,赶紧吃饭吧,叫上小鱼儿一块。对了,小鱼儿呢?”
“小鱼儿!哥回来了!”
然而,没听到妹妹熟悉的回应。
他的心一下悬起来,难道小鱼儿病情恶化了?
“放心,小鱼儿去上学了。”
陆雪宁看出他的忧虑,“今早烧刚退就跑去学堂,拦都拦不住。”
陆沉舟一听能去上学,便放下心来。
他知道妹妹陆小鱼喜欢上学。
在二叔家时,上学机会难得,所以她格外珍惜,成绩在班里也是最好的。
妹妹总说,等考上大学,要带他住砖瓦房。
“你傻笑什么呢,有空担心小鱼儿,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看看你这身子,我去张叔那儿给你拿点药抹抹,等着。”
陆雪宁说完就赶紧出门。
一路上,她都仍有种不真实感,如今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拿上药后,她马不停蹄的就往回赶,可等她回来时,却看到陆沉舟已经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疲惫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