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舌十二个,头茬货五个,算特级,三块八一个;”
“剩下七个稍小,壳尖带点砂渍,算一级,三块钱整。”
老吴指尖蘸了唾沫,熟练地翻着账本,说道:“一共是四十块整,加上先前六块一毛五的蛏子,总共四十六块一毛五,后生你数数。”
说着,他从铁皮盒里捏出纸币,蓝布票子与簇新的大团结混在一起。
陆沉舟接过纸币,仔细点查,数额没错。
“呵,您好歹没在给钱的时候坑我。”他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老吴嘴角一抽,赶忙堆起笑容,解释道:“呵呵……哪儿能呢!上头都说了,做生意讲究个实诚!”
边说边在胶围裙上蹭了蹭手,掏出根烟递过去。
“来,抽根烟,咱们不打不相识嘛。往后寻着这样的好货,可别跑远,叔这儿给你留着高秤星。”
陆沉舟接过烟,没搭话,转身便走。
心里暗自想着:还再来?再来还不得被你接着坑!
要不是今天晚了,国营饭店已经关门,他才不来这地方卖货。
等过两天买辆自行车,自己直接拉去县城卖,绝不再踏足这破地儿。
不过在此之前,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找回剩下的那一块碎片。
一想到这儿,陆沉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幕恰好被蹲在门口等他请喝酒的猴子瞧见。
“呦!兄弟,挣了这么多钱还叹气呢?不会是不想请我喝酒吧?”猴子调侃道。
陆沉舟赶忙解释:“那肯定不是,请你喝酒是应该的,没有你仗义出手,我这西施舌真就让他五分钱给收走了。”
说完,掏出一根大前门递过去。
陆沉舟心里清楚,人无法赚到自己认知以外的钱。
这猴子明明可以等他走后再去敲诈老板,那样赚到的肯定更多,但他没有这么做。
就冲这份义气,陆沉舟认定他是个好人。
“呦呵,好烟呐!”
猴子挑了挑眉,接过烟叼在嘴里点上,“看你细皮嫩 肉的,还抽这种烟,家里条件不错吧?”
陆沉舟忙解释:“没没,都是庄稼人。”
他站在人群里确实比较显眼,天生肤色白皙,即便风吹日晒也晒不黑。
他们一家都这样,姐姐妹妹同样天生白皙,并非白化病,就是晒不黑。
想到家人,陆沉舟看了眼已经黑透的天。
“猴子兄弟,这天都黑了,我家里人都等着我呢,要不这样,下次再陪你喝酒。”
说着,把三块钱掏出来递给他,“这点钱你拿着,算是我对你的感谢。”
猴子却一摆手,满脸嫌弃道:“啧!拿回去!你把我猴子当啥人了!我是图你那点钱吗?”
“我是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怕回家晚?你是小妮子啊?大半夜怕有臭流 氓?”
陆沉舟无奈,这猴子言行举止活脱脱像只猴子,又瘦又黑,这外号起得可真贴切。
只得耐心解释:“不是,家离这儿远,十好几里路呢。”
“你家哪儿的?”猴子问。
“沙屿村。”
猴子眼睛陡然一亮,兴奋道:“沙屿村!?我也是沙屿村的啊!你是上沙屿还是下沙屿!?”
陆沉舟略作思忖,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下沙屿人。”
他在下沙屿出生,却在上沙屿二叔家长大。
但在他心里,二叔家算不上真正的家。
猴子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跳起来:“我也是下沙屿的啊!我打小在渡口旁的老瓦房长大!”
陆沉舟一听,也激动起来,他家也在那附近!“我家也在那儿啊!”
“真的?你姓啥?”
“我叫陆沉舟。”
“沉舟!?”
猴子这一声瞬间变了调,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直接跳起来抱住陆沉舟,双腿不停蹦跶,压得陆沉舟连连后退。
“我是国玉!侯国玉啊!你不记得我了!?我家就在龙王庙后头那排砖房,你记不记得?”
“小时候咱仨总偷挖庙里的供果,你偷青枣被老和尚追得掉海里,还是我拿渔网捞的你!”
“不过没认出来我不奇怪,我也没认出来你!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那时候咱们都还小呢!”
陆沉舟一听侯国玉这个名字,记忆瞬间被唤醒。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激动地回应。
小时候,两家离得极近,关系也特别好,经常一起玩。
那时自家穷,他天天饿肚子,放学回家就蹲门口哭,侯国玉每次喊他出去玩,偶尔还会给他带点吃的。
可小学没上几年,文 革闹得厉害,侯国玉父亲被批斗,家被抄。
陆沉舟也搬去了上沙屿二叔家,两人自此断了联系,再也没见过
陆沉舟后来听说他爹平反后,全家去深圳讨生活了。
“国玉!你……你小子咋成这样了?”
多年未见的儿时玩伴再度重逢,陆沉舟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
他实在难以将眼前这个瘦黑、透着几分市侩的青年,和记忆里那个白胖的小子联系起来。
“你小子怎么瘦成杆儿了?”
陆沉舟紧紧抱着他,不停捶着他后背,“在深圳没饭吃?”
侯国玉推开他,佯怒道:“去你的!深圳遍地是好吃的,我这叫减肥!”
“城里的姑娘不喜欢胖子,我就减了个肥。”
对于自己的变化,他说得云淡风轻。
两人不再拥抱,只是互相打量着,不说话,时而干笑,时而停下,尽情享受着重逢的喜悦。
良久,侯国玉主动开口,月光将他晒黑的脸分成明暗两半。
“这下能请我喝酒了吧?”
“能请!必须能请!”
陆沉舟揽住他的肩膀,豪爽地说道,“咱今儿不醉不归!不然对不起这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