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路边的野草上的露珠,颠簸的起伏让陈渝腰间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大半个身子伏在马上,握紧缰绳低喝催促:
“快些,在快些!”
白马四明加速,沿着商队马车留下的车辙奔驰,两侧的房屋如流水般向后飞逝。
青昭县的北城门本应设防,但是却看不到守城的兵卒,城门半掩着,泥地上满是车辙和脚印。
穿过城门洞后,陈渝双眼微眯,看到前方有十余个头戴斗笠的商卒在处浅滩与周捕头等人对峙。
守城的兵卒也在人群中,不过确实看热闹的旁观心态,并没有帮助周捕头等人的意思。
“还好,周捕头成功把商队拦住了。”陈渝焦躁的心绪稍稍缓和,剩下的便是找出商队试图遮掩的秘密。
接下来该轮到他出场了。
商队所在的浅滩三面环沙,一艘白帆商船已经升起半旗,等待商队上船后顺江东去。
并没有看到贾家兄妹的存在,商队领头的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有点像沿海的渔民,身后背着两柄铁叉,不似商人像是走镖的。
周捕头已经带人拦住商队,并让马车排成一列,让车夫们将上面的货物搬下审查。
“陈小相公,您来啦!”周捕头看到陈渝,连忙迎上来说道:“就连老天都在帮咱们,得亏前夜水讯突来冲毁了码头上的大半浮桥,贾家商队建浮桥拖延了时间,让我给追上了。”
沉鱼翻身下马,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仍旧面色如常,仅是额头上流出细密汗珠:
“劳烦周捕头了,只是为什么那群守城的兵卒不来帮你拦人,反而在外围看热闹?”
“嗐,还不是因为这个。”周捕头用手指搓转暗示金钱:
“这帮子兵卒都是接班的本地人,早就烂透了,再加上因为守城卡关,平日里没少受贾家的恩惠。咱们现在也没有贾家犯罪的证据,无法用朝廷名义拿捏,所以这伙人就两不帮忙,在外面看看热闹。”
陈渝顿觉无语,基层的兵卒与商贾沆瀣一气,也不知让贾家平日里逃税走私赚了多少便宜,这大乾朝是真的烂透了。
“这位便是陈毅远,陈小相公吗?”那管事的汉子见到陈渝主动上前拱手,即为客气道:
“目若寒星,气宇轩昂,不愧是甄县令的高徒,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
这人看似客气却话里有话,潜台词是你陈渝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别仗着自己的老师是县令就敢为非作歹。
“只是不知陈秀才为何要拦我商队?可是贾家商队触怒了某人,坏了规矩?”
陈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用在这跟我饶舌,我来这是为了找一个人。”
管事皱眉疑惑道:“找人?找什么人?商队里全都是干活的糙汉子。”
“找一位姑娘,十六七岁,名叫甄鸾。”陈渝目光紧盯对方,观察其脸上神色:
“管事莫非不知情吗?啧,衙门里刚逮了裴康,供出贾家的罪行,你这边商队就仓促出城,当真是不知情吗?”
那管事面上不同声色,口中呵呵一笑:“小人久居省外,只是偶尔经商路过青昭县而已,并不知这名字。商队里的货物也都是些瓷器,草药还有几坛子花雕,可没什么小姑娘。”
不知甄鸾却知道我刚中秀才且是县令徒弟,这家伙是露出了破绽还是故意挑衅?
陈渝眉毛轻跳尚未应答,却见那管事继续说道:
“至于您说的裴康供词,空口无凭可不能污蔑我主家。这青昭县谁人不知,裴康时常借助职权向贾家索贿,我家少主不给因为结怨已久,他对贾家的指控算不得数的。”
他说完后还故意扭头看向外围看热闹的兵卒,起哄道:
“大伙说是不是啊。”
那帮子兵痞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对陈渝这种京城来的外地文化人也没什么好感,纷纷迎合道:
“就是,咱们青昭县谁不知道,裴康这人平日里就爱寻贾家的麻烦。”
“贾家可是青昭县的大好人,平日修桥补路掏了多少银子,可不能毁人清白。”
“要我说啊,这姓陈的就是个糊涂蛋,要么就是眼馋贾家日子红火,故意找事!”
“诶,找事不至于,但肯定是读书读傻了,老话说得好啊,百无一用是秀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渝冷漠不语,只是冷冷撇了眼那几个跳脱讥讽的他的兵卒,暗自在心中记下他们的模样。
哼,以为是接班当兵卒的铁饭碗,他就没法管了吗?等过了这道槛,定要找机会搞死你们。
“有没有问题验过再说”陈渝挥手指着几个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的箱子命令道:
“把这几个箱子全部打开,我要挨个验。”
几个脚夫面面相觑不敢做决定,望着管家不敢说话。
商队管家则十分敞亮,声音洪亮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箱子打开啊,让陈秀才安心。”
商队伙计一拥而上,将最近的木箱打开,翻开箱盖露出一层层叠放整齐的丝绸,然后打开另一个箱子,展示被软布包裹着的瓷器。
陈渝面色不懂,只是缓步观察商队。这么容易就同意打开木箱,显然不会把鸾儿藏在哪里,是在故意引他上钩的。
对方极度狡猾,处理事情来如泥鳅般圆滑,大方地打开木箱展示,让陈渝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只开几个怎么够。”陈渝冷笑一声:“要开就全开完,让我这个小秀才也开开眼。”
伙计们默不作声,甚至将已经走过浮桥,即将装船的木箱也搬了回来,当着陈渝的面撬开。
正如商队总管所言,都是些丝绸药材,没有任何关于鸾儿的线索。
陈渝走到一个木箱旁边,取出几个丝绸衣服,观察片刻,扭头对商队总管说道:
“贾家做生意还真是有趣,居然将新衣和旧衣叠放在一块,就不怕混淆吗?还是因为着急伪装货物,仓促之间顾不上了。”
几十口箱子,里面的物品虽然种类繁多,但也正向陈渝所所,货物无序,不似提前装好货物,而是慌乱填补的。
“让我猜猜,你手头上并没有商队的货物清单对不对?听了内应报信后着急离开,就连货品也是东拼西凑的。”
商队总管不似之前那般轻松,犹豫半天才说道:
“清单自然是有的,只是小人职位底下,所有没有自个拿单据,所以.....”
“地位低下?我看不见得吧。现在这个商队里除了你之外还有领头人吗?”陈渝得理不饶人道:
“有的话就让他拿出来单据让我看看,运输货物怎么连账本都没有,除非你这商队本就有诡!”
“我...你....”
连连追问让总管应付不及,紧张的四下环顾,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人群中看去。
“你在看什么?再向谁求助?”陈渝话音刚落,就见人群之中,闹事兵卒后面有一人快步走出,从商队伙计中接过一件绛红色披风披在身后,步履间带着潇洒自信。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渝熟人,刚在公堂对峙的证人之一,贾仁。
他笑语盈盈地打量陈渝,带着几分虚伪的热情活络:
“哎呀,是毅远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刚刚肚痛入厕,不得已让下面的伙计来迎接您,不想却闹出这样的误会!”
贾仁热情地握住陈渝的手,给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然后抬头又是挤出了一副和煦微笑:
“您是要看商队清单吗,没事,我这有。”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
“我这人天生过目不忘,货物清单和账本全都记载这里面了,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此刻的贾仁全然没有之前在衙门公堂上的怂包模样,反而真的像个豪商世家的少年。
藏拙的人不在隐藏只说明一件事,对方图穷匕见准备摊牌了。
陈渝盯着贾仁,不问反答道:“你知道我来是要找谁的。”
“我知道,当然知道。”贾仁一愣,旋即笑道:
“你现在我这找你的青梅竹马,县令甄名的独女,青昭县大名鼎鼎地才女甄鸾儿。可是毅远,贾家安分守己从不干拐卖妇女的违禁事情,你要找人应该去官府,可别胡乱攀咬,坏了你我体面。”
“体面?哼,你不配。”陈渝索性也撕破脸道:
“不过是个商贾,布衣而已并无官身,竟敢如此放肆!我告诉你贾仁,今天你这商队,马车,乃至是商船我全都要搜查,我不管你家在青昭县势力如何,但在我这里,你说的不算!”
身后的周捕头也适时替陈渝站台,挎着长刀面露威胁。
贾仁的眉头终于拧起,脸上的笑意收敛:
“那就查吧,可若真是找不到,那就是你陈渝冤枉百姓,定要给我个交代。”
“这有何难。”陈渝冷笑道:“咱们拭目以待。”。
.....
一个时辰后,烈阳高悬,浮桥旁的浅滩上堆满了被翻得凌乱得箱子、碎布与泼洒得药材。
那群看热闹的兵卒已经四散离开,只剩下几个实在无聊的人打着哈欠来回走动,看看能不能顺走点小货物。
陈渝一身尘土,脸色极为阴沉。
找不到。
无论是商船上,仓库还是马车,他都细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甄鸾的迹象。所有的箱子、货物都完整的陈放在浅滩,他却找不到纰漏。
而商家的少主贾仁则一直如同恼人的苍蝇般在陈渝身边陪着,语气戏谑但又不失风度:
“陈毅远,陈秀才,您这下可满意了?把我这商队搜了个底朝天,可否找到您心爱的鸾儿姑娘?”
陈渝转头看他,语气讥讽:
“倒是我小瞧天下英雄,贾公子,我到是很奇怪,贾府家大业大,为何会跟白玉莲教搞在一起,他们能给你们什么好处?莫不是生了造反从龙的祸心?”
贾仁摊手:“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不过陈渝,车队你已经搜完了,我要的交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见陈渝不说话,他笑呵呵得走到一旁,故意高声吩咐管家道:
“好好的算算账,看看陈相公这次给咱家弄了多少损失,写个单据送上县衙。”
背着鱼叉的管家立刻高声说道:
“好嘞,少爷您就瞧好了吧,保证把单据写的清晰条理。毕竟那位陈相公最终注重账目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讥笑刺耳,陈渝的心绪反而愈加宁静起来,脑海中构造出整个码头的图形,努力思索寻找破局的关键。
贾家商队反应异常,仓促组建出城,必然是为了运输某件不能被官府搜查到的东西。
而且这件东西此刻还在港口尚未运走,否则贾家的少主贾仁不会出现在现场,只让个管家应对即可。
只是那件东西会藏在哪呢?他几乎是把浅滩、浮桥乃至商船全部搜查了个遍,仍未找到线索。
已经搜了个底朝天,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目光游移,环顾四周,陈渝自问如果是自己,会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引人耳目呢?
时间紧迫来不及制造精妙的机关,想要隐藏的人也不会配合只能迷晕,还要想办法躲过官府的搜查后把人运上商船.....
诶,等等,这些货物和商船....
陈渝观察商船的大小和货物的数量,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奇怪了,运来这么多货物,商船装不下吧?”
“哈哈哈,我就说秀才没见识吧。”一个想偷点货物占便宜的兵卒正巧路过,听到陈渝的自语后不屑地说道:
“看到那些浮桥了么,松开绳子就是浮舟。咱们青昭县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却是龙江水势的分水岭,东边水势平缓,就算是浮舟也能运货。”
说完这些,这兵卒还故意显摆道:
“况且浮舟散货快,可以躲避官府勘账散卖给沿岸渔民百姓,是做生意的老手段了。”
“哦,原来如此,受教了。”
陈渝敷衍地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这个爱说教的兵痞,脑海中却突然有道闪电霹过,将满是阴云的疑惑尽数驱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兴奋的抬起头,再次焕发神采,整个人的气势也昂然抖擞。
“哼,贾仁,你的诡计我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