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急切如骤雨倾盆,陈渝握紧缰绳驾马狂飙,惊起泥泞卷起风尘。
“快些,快些,再快些!”马鞭挥得噼啪作响,骏马因过度透支,嘴中渗出丝丝血沫,可陈渝并不在意,身体前倾只求更快些。
“千万不要有事,衙门里还有这么多衙役呢。”陈渝低吼着,嗓子因为连日折磨沙哑得像砂纸磨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推理翻涌,曾经引以为豪的天赋此刻正疯狂折磨本就脆弱的神经。
对甄名忠心耿耿且有种战斗力的手下都被他带走去搜查贾仁商队,衙门里可以信任的人手还有几人?
更何况陈渝临走前还专门叮嘱注意地牢防止有人劫狱或者杀人灭口除掉裴康,导致本就紧缺的人手进一步不足。
真正能注意到甄名安危的人能有几个?
昨日两个黑衣人的表现在脑海中闪烁,矫健的身手和对火药的巧妙利用,此刻的衙门根本不是对手。
“可恶,就连我也被计算在内,当成引走周捕头等人的棋子了吗?”
心中浮现出洪烈那张带有嘲讽的笑脸,对方就仿佛在对他道谢,如果不是陈渝的表现,周捕头等人就不会离开甄名。
以为是棋手博弈,实则成为了棋盘上的棋子,天边那只若隐若现的风筝,就仿佛是白玉莲教的眼睛,俯瞰整个青昭县,戏谑地看着陈渝徒劳奔波。
同样焦急的周捕头纵马追上,与陈渝并肩,喘着粗气喊道:“毅远,这到底是怎么了?鸾儿不是被救下了吗?为什么突然着急回衙门?那伙罪犯和赃物怎么办?还有鸾儿姑娘,仅凭刘皓和几个亲随,能保护住吗?”
或许是因为心急焦虑,周捕头并没有再称呼陈渝为陈相公,而是直接称呼“毅远”。
“洪烈等人不是傻子,与其继续纠缠下去,不如趁官兵反应过来前转移走其他赃物。”陈渝目光如刀,咬牙道:
“到了现在,甄鸾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所以不会冒着被官兵追上的风险,与刘皓等人起冲突耽误时间。”
洪烈那人善于玩弄人心,且极为行动做事极为谨慎,只有在确保任务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才会恣意妄为,反之任何影响行动的事他都不会去做。
“你的意思是让对方来决定鸾儿的安慰?我不明白,如果鸾儿对他们并不重要,那为什么还要绑架她?”
“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解决,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作稳妥安排,必须去赌一把。”
握着缰绳的手指不自觉的发力,这种被古人戏耍的滋味并不好受,陈渝压下混乱思绪,抬头解释道:
“周叔,你还不明白吗,无论是画舫案还是枯水真人,再到贾家商队,一切都不是冲我来的,也不是冲着鸾儿来的。他们的目标从头到尾都是老师。”
他拍着胸脯高声道:“我为什么会被污蔑,因为我是县令高徒,我锒铛入狱会让老师脸上抹黑影响威望。鸾儿也是因是老师独女而被绑架。枯水那晚拜访衙门,虽没有明说,但所作所为都在暗示一件事,鸾儿的生死在他手中,由他来决定鸾儿是否能“起死回生”。”
说到这里的陈渝受不了骏马颠簸,忍不住轻咳一声,气血上涌险些坠马,幸好周捕头即使搀扶了把:
“那晚枯水各种试探,想要知道老师是否会因胁迫而妥协,而老师则用我,让我来破开枯水谜题,来表明自己的回复,那就是绝不妥协,不死不休。”
说到这里的陈渝脑海中如有洪钟嗡鸣,再跟周捕头解释的时候,他的思绪也被梳理了番。
早应该想到的,当老师鼓励他去破解枯水谜题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的。
白玉莲教用“鬼神”试探态度,甄名用陈渝揭秘“鬼神”,就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白玉莲拒绝合作,甚至更进一步要与之坚定抗衡。
周捕头皱眉,粗犷的脸上肌肉跳动,努力理解陈渝的话。
“包括这次商队转移也是。如果我们不追,那就假戏真做,转走贾家所有赃物,让我们搜差不到证据。如果我们追击,那就成了调虎离山的诡计,减少老师身边防护和衙门中的人手。”
剩下的话陈渝没有说,对于白玉莲教来说,一个知情且不愿意受到掌控的县令,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
“老师,其实你早就想到了对吗?”
陈渝无声喃喃,他离开马厩时,老师叮嘱的那番话其实就是在托孤,怪不得说甄鸾的以后就要拜托自己。
“为了找到鸾儿,不惜入局以命换命....而我则为了救老师,舍了鸾儿赶回衙门.....”
头一次,陈渝头一次不知道前进的方向,他应该调转马头,尊重老师的心愿,回去保护鸾儿,还是应该继续向前,去赌那一丝可能救下老师性命。
“怎么办,怎么办,我敢怎么办.....”
不自觉松开缰绳,马鞭也不再挥舞,队伍的速度也不缓缓的慢了下来,周捕头蹙眉望向陈渝,发却其神态痴癫,仿佛魔怔了。
“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怎么走?我已经走错了棋,不能再错了,可是要怎么落子...弃子争先?批亢捣虚?三劫循环?借劲行棋?想不到,我想不到啊。”
痴癫的神态让整个队伍都手足无措,随行的衙役将目光望向周捕头,忐忑不安地等待命令。
“毅远这孩子是多好的人啊,竟被白玉莲教逼成了这副模样。”
陈渝的境遇让周捕头心生悲愤,犹豫片刻终于咬牙上前,一巴掌拍在陈渝脸上,力气之大,差点将他打翻落马。
“你....打我?”
陈渝捂着脸颊,脑袋嗡嗡作响,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捕头,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毅远,你....你不能这个样子。”
周捕头想要劝解,可是胸无半点笔墨的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说道:
“这么多人都在等你的决定,你不能这样。我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你说的诡计谜题我也没法完全理解。我知道白玉莲教很厉害,你被他们折磨的很很痛苦。我知道你的遭遇,也理解你,但是这你不能这样。”
他按住陈渝的双肩,无比诚恳的说道:
“现在甄大人和鸾儿姑娘的安危都系在你手上,大伙都等着决定。你嘴里念的弃子争先、批亢捣虚我听不懂,我也不懂下棋,可是我曾见甄大人与别人对弈,他当时下完棋后只说的了一句话——无论胜负,落子无悔!”
“无论胜负,落子无悔?”
最后的这句话犹如惊雷在陈渝脑海中炸响,混沌的神智也逐渐清明:
“无论胜负,落子无悔.....无论胜负,落子无悔!”
眼神坚定起来,陈渝挽动缰绳,再次驾马再次面向县衙方向:“走,继续赶回县衙!”
他刻意回头看了眼周捕头,指着鼓起来的腮帮子说道:
“周叔,你下次劝人只开口就好,千万别动手。”
“诶,好嘞!”
周捕头欣慰地领着衙役驾马跟上,嘴比脑子快道:
“毅远,咱们现在赶去县衙,那鸾儿姑娘怎么办?”
刚说完就后悔了,周捕头恨不能用手扇自己嘴巴子,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这才劝好又问问题,万一再问出病来怎么办。
怎料陈渝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周捕头的询问再次疯癫,驾马保持速度不变,头也不回地缓缓说道:
“听天命,尽人事。老师说的很多,落子无悔。无论是对是错,我都选择了返回县衙,就...不要因无法返回的棋局而悔恨了。”
“确定对方会谋害甄大人吗?”周捕头忧心忡忡地盯着陈渝神色,见其确实无恙后才缓缓开口道:
“甄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这白玉莲教就算是再猖狂,难不成还敢杀官吗?这不是要造反吗?”
“造不造反,不是你我说的算。”陈渝冷笑摇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悲愤:“老师从京城折贬青昭县,本就没了靠山,而白玉莲教渗透数省官员,完全可以谋害老师后随意变个理由。例如抓几个替罪羊,说是土匪谋财害命。我们手里没有白玉莲教的证据,也没不知道应该去找哪个官员获得帮助,所以...”
“所以就算白玉莲真的得逞,只要他们不扯旗造反,朝廷就不会管?”周捕头愣住了,京城来的他想象不到地方的糜烂。
“解决问题的办法两种,一种是真相,另一种是答案。”
陈渝指着自己说道:
“我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画舫案子的真像是一回事,污蔑我是凶手,作为凶杀案的答案是另一回事。只要有答案应付即可,有多少人真的关心真相是何?既然案件真凶都能污蔑旁人,那么谋害老师的案子,找几个替罪羊寻个谋财的动机抵命又有何难?”
周捕头沉默半响,终究是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把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骂道:
“黑,太黑了。”
“到目前为止,我们给白玉莲教造成了很多麻烦,其中虽然有我的表现,但是最根本的是因为老师是县令。”
陈渝目光如炬,再舍弃掉穿越者的自傲后,他终于明白洪烈之前为什么笑他自傲,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只要甄名遇害,没了县令支持,那么他在青昭县便寸步难行。
“老师就像是朝廷的钉子,卡在青昭县的县令职位上,让白玉莲教无法彻底掌控,如鲠在喉。这颗钉子不拔,即便白玉莲渗透本地各个方面,却仍旧无法占据名义,像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可如果老师死了,或者失踪了,那么青昭县群龙无首,朝廷又无法再短时间内派出新的官员,那么白玉莲教就可以趁乱走上台前,彻底掌控青昭县。”
就像是前世陈渝追的某个电视剧中的台词所说——混乱是上升的阶梯。
“好毒辣的计谋!”周捕头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收紧,然后试探性地问道:
“可是咱们识破了,而且还救下鸾儿,查出了贾家和白玉莲教,所以....”
“你的意思是会让他们投鼠忌器吗?”陈渝摇头道:
“不,这反而会促使对方铤而走险。混乱的青昭县是朝廷失血的伤口,但同时也是宗教传播的沃土。”
“陈相公,你说甄大人会不会....”一直旁听的衙役老三突然挤上前开口询问,却没敢把“死”字说出口,仿佛只要说出这个字,就会成为现实。
“呸呸呸!”周捕头瞪了他一眼,粗声道:“你个鬼老三,年纪不大嘴巴倒亭欠的。甄大人吉人天相,哪有这么容易出事!”
陈渝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催马,脑海中却闪过洪烈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戏台子不在这里。”
就像是张无形的大网,洪烈的布局将每一步都算的滴水不漏,就连陈渝也被他利用。
“白玉莲教,三水坛坛主洪烈。”
陈渝念着洪烈的自称,心中的仇恨浓郁到极致。
早晚有天,早晚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抓住洪烈,洗刷受到的戏耍屈辱。
身旁的周捕头见陈渝不答话,自我鼓舞道:
“来得及,一定来得及。县衙还有这么多人呢,不是吃白饭的,甄大人定还没事!”
他吆喝挥鞭:“弟兄们,再加把劲,马上回衙门了!”
身后的衙役们齐声应和,马蹄声更加密集,仿佛是想先用马蹄声来警告县衙。
县衙的轮廓逐渐清晰,高大的府门静寂肃穆,仿佛并没有受到冲击,也没有凶徒作乱。
只有一根风筝线绑在大门前,牵住高高漂浮在空中的风筝。
这个风筝就是洪烈看到的讯号,虽不知代表什么意思,却让陈渝心中一沉。
翻身下马脚刚落地,陈渝便踉跄了下,险些摔倒。
连日操劳,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周捕头连忙让衙役老三扶住陈渝,关怀道:
“毅远,你的伤还没有好,别硬撑,前面让我来。”
说着别样走上前去,伸手便要解下拴在门上的风筝线。
“周叔,住手!”
陈渝推开衙役,高声阻止道:
“先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