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餐带来的暖意和满足感还在腹中回荡,油汪汪的卤猪皮和烧茄子的余香似乎还萦绕在舌头尖。
味精这东西吃多了口干也是因为余味太重,但是这年头这不是个坏事,反而是个大好事。
谁不想嘴里带着香味睡觉呢!
何铁柱抹了抹嘴,精神抖擞地带着同样红光满面的妻子李半芝、儿子狗蛋,以及大舅哥李半车一家。
“可都吃饱了吗,俺们东家说了,不够再去填。”
几个人赶紧忙着摇起头来。
李大胆倒是还想点头,却被自己亲爹瞪了一眼,赶紧低下脑袋去。
如果他们不是山民,平时在山上能吃到些兽肉,就这般大油大肉的一顿饭,吃完了肯定会泻肚活活泻死。
因此,虽然这顿饭格外好吃,他们却真的不敢再吃了。
见到媳妇和大舅子一家不吃了,何铁柱赶紧站起来,带着她们去拜见东家张永春。
穿过小厮们忙碌的后院和前堂,来到张永春处理事务的偏厅。
跟在丈夫身后的李半芝刚一进门,目光就被主位上那位年轻公子吸引了。
只见他身着月白色锦袍,外罩一件蓝青色的短褂,腰束玉带,虽只是随意坐着,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尤其是那面如冠玉,眉眼疏朗,即便带着几分倦色,也难掩其俊秀风姿。
李半芝心中暗叹:
“我的娘咧…这东家…长得跟画儿里的神仙似的,当家的真是跟对人了!!”
她赶紧拉着还有些懵懂的狗蛋上前,深深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山里人的直率和感激:
“民妇李半芝,带小儿狗蛋,给东家请安!
谢东家大恩,让俺们一家团聚!”
刚穿上衣服不久的张永春放下手中的名册,抬眼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虚扶了一下,声音带着些微的无力:
“起来吧,既然你是铁柱家的,那回来了就好。
且安心在何家庄住下,跟着村里的女工队做些活计,自然有你和孩子的一份口粮,日子会好起来的。”
“谢东家!谢东家!”
李半芝连声道谢,激动得眼圈又红了,这才拉着狗蛋恭敬地退到丈夫身边。
好日子,好日子真就来了!
眼前这公子光是这身衣服都不能说假话!他们家,他们家真是要好起来了!
而张永春的目光随即落在身形魁梧、眼神锐利中带着审视的李半车身上。
他笑了笑,开门见山的点出名字:
“你便是前些年逃进山中的李半车?
我且问你山上的日子,好过吗?”
李半车没想到东家问得如此直接,愣了一下,他本来以为这公子还会给他来一出什么礼什么下屎的剧目,没想到开口竟然这么直接。
不过也好,他也懒得扯皮。
李半车随即摇头,声音低沉而坦诚:
“回东家话,不好过。
那真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有猎物打还好,若是没有,就只能捡些野果吃,可若是连野果都没有,也只能啃树皮,嚼草根,跟野狗抢食,冬天冻死人,夏天病死人。”
他顿了顿,突然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盯着张永春。
“东家,俺妹婿和铁柱说,东家答应过,说我每拉来一个肯下山的山民,就…就给我一升米?
这话,当真么?”
他真的不敢想象这种好事竟然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个男人可以说是失败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没保住家,上了山没保住妹妹,年老了还没保住爹娘。
因此这种好事就算到了头上,他也觉得很奇怪。
而张永春迎着他好奇中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嘴角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也可能是疲倦带来的半死不活。
他笑了笑:
“耳听为虚。铁柱,”
他转向何铁柱,何铁柱赶紧站了出来。
“你带你妻舅一家先回何家庄安顿。
正好,也让他亲眼看看,我张永春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他顿了顿,对侍立在一旁的何诗菱道:
“诗菱,把给铁柱夫妻的团圆礼拿来。”
何诗菱应了一声,赶紧捧着一个用蓝印花布包着的小包裹,轻盈地走到何铁柱和李半芝面前。
李半芝受宠若惊地接过,入手心里就是一跳。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般沉甸甸的?
是粮米吗?
而这时何诗菱温声道:
“铁柱哥,嫂子,东家说了,这是你们夫妻团圆的合理,给家里添置些针头线脑、尺头布料,给娃儿做身新衣裳。”
“这…这怎么使得…”
何铁柱激动得手足无措,和李半芝一起又要下拜。
“行了,去吧。”
张永春摆摆手,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好好过日子,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谢东家!东家大恩大德,俺们两口子永世不忘!”
何铁柱和李半芝千恩万谢,这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珍贵的包裹,带着同样被这“见面礼”震了一下的李半车一家,退出了偏厅。
出了清润盐铺,踏上通往何家庄的黄土路。
阳光正好,微风拂面。何铁柱挺直了腰板,脸上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他忍不住用手肘碰了碰身边沉默寡言的大舅哥:
“哥,咋样?俺东家,是不是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说话办事,可是个人物么!?”
李半车沉默地走着,魁梧的身影在土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回想刚才偏厅里那位年轻东家的模样,半晌,才闷声闷气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长得…是俊,穿得也金贵,跟戏文里的状元郎似的…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就是不知道为何,看着身子骨好像有点…虚?脸色有点白,像是没睡好。”
“哎哟我的哥!”
何铁柱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连忙摆手,一副“你懂什么”的表情。
“你可别瞎说!东家那叫贵气!读书人,运筹帷幄的,能跟咱们这些糙汉子一样吗?再说了,东家本事大着呢!你是不知道…”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兴奋。
“东家可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捧日军的虞候老爷!能虚吗?那是操心商号大事累的!精气神足着呢!”
李半车将信将疑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心里那点关于东家“气虚”的疑惑并未完全散去。
他是见过体虚的人的,真的和这东家长得好像。
但是自己妹婿说的也没错,这般的大公子,到底会是因为什么虚的呢?
好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