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丘县城外数里,一片已经收干净的田埂旁,几棵叶子落尽的老槐树在寒风中伫立。
而方才从茶棚作鸟兽散的几个莽汉,此刻正扶着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犹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一个方才冲在前面、手持木棍的棍夫喘的跟晚期肺炎一样,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也不管裤裆里面从刚才的湿 热到现在的冰凉了,擦了把汗。
整个人忍不住带着后怕和埋怨的语气,问那个带头的莽汉:
“生哥儿,你……你刚才为啥要带兄弟们冲那一下子?
那些军爷的刀,看着就瘆人,我腿肚子现在还在转筋呢!”
那被称为“生哥儿”的带头莽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啐了一口:
“你懂个屁!
你以为老子真想跟那些杀才拼命?
我那是做给那被绑了的李妈妈看的!”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惊疑不定的同伴,压低声音解释道:
“咱们要是见势不妙,屁都不放一个就直接跑了,万一李妈妈命大,没被那些军汉弄死,或者过后被放了出来。
到时候咱们再想回去端她这碗饭,她还能要咱们?
肯定觉得咱们是没胆子的孬种,非得记恨上,把咱们打出来不可!
刚才冲那一下,就算只是装装样子,也显得咱们讲义气,为她拼过命!
日后也好说话!”
另一个棍夫哭丧着脸道:
“生哥儿,你想得是远……
可,可刚才那些军爷的刀要是真砍下来,咱们这小命可就交代了!”
生哥儿却撇了撇嘴,脸上露出自得的笑:
“砍咱们?
哼,咱们这命,比路边的野草还贱!
那些盔明甲亮、一看就是京里出来的贵人军爷,杀咱们还嫌脏了他们的刀,污了他们的甲呢!
他们最多就是吓唬吓唬,不会真下死手的!”
说着,他拍了拍沾了尘土和枯草的袖子,定了定神,说道:
“行了,别杵在这儿喝风了!
走,先回封丘城里去,找到小豆儿那小子。他那牛车不是还在么?
咱们先去帮他赶几天车,运点杂货,好歹混口饭吃,躲躲风头,歇上几日。
等这边风声过去了,再看情况。”
前面的官道上,张永春的队伍因为羁押了鸨 母和那几十名野娼,行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此时,骑兵们两人一组,一左一右,每五米一骑,将被缚住双手、蹒跚前行的女子们夹在中间。
而怪车上,郭露之看着这拖沓了许多的队伍,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
虽然没说什么,但神色间显然有些顾虑。
张永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侧头问道:
“师兄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莫非认为为弟我此番处置,有所不妥?”
郭露之闻言,连忙摇了摇头,正色道:
“非也。
师弟所为,于法理并无不妥。
此等野闾暗娼,不纳捐税,败坏风气,扰乱地方治安,按律本就该查抄缉拿,人人得而法之。
为兄并非觉得你抓错了。”
说完了,他脸上又露出困惑:
“只是为兄有些不解,师弟既已擒获这些人,为何对这些暗娼女子,似乎还颇为优待?”
张永春挑了挑眉,反问道:
“优待?
师兄觉得,给口吃的,给双鞋穿,不让她们光脚冻死在路上,这便算是优待了么?”
不是,我就算看穿越文,那些主角们到了地方也是有声有色的开展解放妇女运动啊。
我这比起来啥都不算吧。
而郭露之被问得一怔,随即依循着自己所知的律法和惯例,认真道:
“按我《大周律》,凡有私设娼寮、暗操淫业者,主犯罪同盗抢,当杖二十,流放三百里。
至于娼门内的女妓,纵然多有被迫,按律也需剥去外衣,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而师弟你非但没有立刻将她们送官,也未施以律法所载的羞辱性惩罚。
反而先安抚其腹,护其体肤。
这在为兄看来,相较于律法条文,确可称得上是一份‘优待’了。”
我靠,还是你们大周人狠啊。
这都是人想的出来的招么?
张永春听着师兄这番引经据典、却有些不谙人间疾苦的话,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麻木的女子:
“师兄,我若说,我并不打算将这些私娼交予官府处置,你待如何?”
郭露之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惊讶或愤怒。
看了一眼张永春,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
“为兄……不会如何。”
这下轮到张永春有些诧异了。
哎,不对劲啊,你这老翰林换人了?
他纳闷的看向郭露之:
“哦?师兄乃翰林清流,饱读圣贤之书,最重纲常法纪。
我如今公然徇私,扣押人犯不交官府,枉顾律法。
而师兄心中,难道竟不觉得愤怒?不觉得我此举有违臣子之道?”
郭露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再次摇头,坦言道:
“出京之前,父亲曾特意嘱咐于我,此趟北行,多看师弟你之所作所为。
平时多思其背后缘由,暂且不必急于置评是非。”
张永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感动。
这老东西虽然平时不老是人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挺拟人的。
“哦?
原来恩师对我竟是如此看重与信任?
倒是我往日错看了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
郭露之听到张永春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和不好意思。
郭大翰林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个……师弟,倒也不全是如此。”
“父亲的原话是,他说你‘心思诡辩,多会巧言令色’。
他说,主要是怕……怕我跟着你,耳濡目染,被你的歪理给带偏了。
故而让我多看少说,自己心里琢磨……”
张永春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郭露之的肩膀:
“知徒莫若师,知子莫若父!
恩师他老人家,果然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啊!哈哈哈!”
老王八蛋,你看我怎么玩你儿子的!
而就在这气氛略显古怪之际,前方负责探路的牛东拨马回来,在车旁抱拳禀报:
“将军!前方岔路口,又发现一伙类似之人,有个鸨 母在揽客!”
张永春笑声顿止,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冷峻,命令简洁而干脆:
“一样。”
“引过来。”
“抓好。”
“缚住。”
这些苦命的失足妇女,对他来说,可都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