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张永春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回到内院时，已是深夜。

不得不说，虽然二十几度的果味白酒不算高度，但是喝得多也够要命啊。

轻手轻脚的走到屋外，只见何书萱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强打精神守在房门外。

伸手掐了掐小丫头的脸蛋，感受了一下糯叽叽，他放轻嗓子，低声问道：

“书萱，你唐姐姐可睡下了？”

毕竟今晚刚喝了酒，他可不想在干累活了。

然而，怕啥来啥。

他这边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唐清婉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夫君今日回来的可是够晚的。

莫不是被那些女真头人的烈酒灌迷糊了，忘了家里还有盏灯为你亮着？”

说着，她还抱起了双手，将一对滚圆的枣馒头拢了起来。

张永春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

“娘子说哪里话，我这是去办正事了。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唐清婉任由他揽着往里走，叹了口气：

“夫君都没回来，我这心里惦记着，怎么敢先睡？”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垂手侍立的何书萱。

“书萱，你也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夜里还需你伺候着爷。”

时间匆匆来临，屋里面揣面案子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后半夜，云收雨歇，任由何书宣在那边抱着汤碗舔着。

唐清婉枕在张永春臂弯里，青丝铺了满枕。

她微微侧过头，轻声问道：

“夫君，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那些女真人……你准备如何安置？

当真要如宴上所说，与他们‘兄弟相称’，纳入麾下吗？”

张永春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她的发丝，语气带着事后的慵懒，却又透着清醒。

就唐清婉这个骑术，你喝再多的酒被折腾一顿也都出去了。

伸手拍了拍唐大娘子的凉粉墩子，张永春侧了侧身。

“自然是要收为己用。

他们的骑术，他们的悍勇，都是我们急需的。”

唐清婉闻言，撑起身子，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夫君，不是我多心。

那些女真人，尤其是这些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生女真，性子野，难驯服。

我阿耶当年在边镇时，就与一些归附的熟 女真打过交道。

他们是喂不熟的狼崽子，今日能因利而来，他日也可能因利而去，甚至反噬其主。

你可要三思啊。”

唐清婉现在也没打算遮掩了，直接开口就自爆。

只要张永春愿意问，唐大娘子早就准备好和盘托出了。

然而，张永春却没打算问，反正就这点事情，他也不着急。

他睁开眼，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妻子担忧的目光。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

“无妨。娘子放心。”

辽人对待女真人的玩法其实就是经典的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的玩法。

然而就辽国的那种拉拢办法实在是拉的不能在拉了。

女真人能不能被汉化，这一点成吉思汗的马刀直接就说明了问题。

后来女真成立大金之后，汉化到了连金文都不会说的地步。

所以，想同化他们很简单。

而且……

张永春目光一凝，接过一旁小丫头递过来的杯子漱了漱口。

如果喂不熟……那就炖熟了再吃。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离不开福兰镇这口‘锅’！

他俩这边吃夜宵吃的热火朝天的，那边也不逊色。

另一边，校场旁。

完颜铁哥拍了拍李小棍结实的后背，用他那口音浓重但意思明确的汉话说道：

“李，兄弟！

你的，骑术，现在，很好了！

像我们！”

李小棍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不得不说，这些女真人的骑术教授在喝多了之后反而更加热情。

也更愿意教出来真东西。

他这几天骑术也突飞猛进了不少。

他连忙从马鞍旁解下一只肥硕的、捆着双脚的母鸡，双手递了过去：

“是完颜兄弟你教得好！

俺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鸡，你拿回去，给你嫂子补补身子！”

完颜铁哥看着那只扑腾的母鸡，没有推辞，伸出大手接过，又用力拍了拍李小棍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他在这里收获的、为数不多的、不掺杂太多利益的真诚情谊。

吃鸡补身子，这是他们女真人也知道。

他提着鸡，骑着马回到暂时安置他们的那片院落。

刚利落地翻身下马，完颜赫真就闻声从屋里跑了出来。

完颜铁哥正想举起手里的鸡给哥哥看看，却一眼瞥见屋内榻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打包好了两个硕 大的行囊。

哥哥的妻子乌笪喇正挺着肚子，默默地将最后一件小物什塞进去。

完颜铁哥看着自己手里的鸡，又看看屋里的行囊，脸上满是错愕：

“兄长？这……这是做什么？我们……我们要走吗？”

完颜赫真走过来，接过了鸡，将鸡递给迎上来的乌笪喇，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用女真语沉声道：

“嗯。刚才回来前，张大头人派人传了话，给我们划定了新的聚居地，让我们即刻搬过去。”

“新的聚居地？”

完颜铁哥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不满。

“这里不就很好吗？！又暖和，又结实！为什么还要搬？搬去哪里？”

完颜赫真走到榻边，摸了摸那粗糙但厚实的行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传话的人说……是给我们准备了帐 篷。”

“帐 篷？！”

完颜铁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脸上充满了被羞辱般的愤怒：

“帐 篷？！

我们女真人世世代代住了几百年的帐 篷，难道我们自己不会扎吗？

需要他们这些南人来教我们什么是帐 篷？

他们懂我们怎么在雪地里立桩，怎么用皮子防风保暖吗？！

给我们准备帐 篷？这算什么‘更好的安置’？！

我看他们就是糊弄我们！”

“我什么 帐 棚没见过！”

片刻之后，完颜铁哥看着面前足以容 纳几十人的巨大行军帐 棚，整个人愣住了。

这个，我真没见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