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鲁大荣和刘贺新两人脸上那近乎绝望的茫然,以及周围开始浮现骚动和不安的庄客、兵丁,郑不成心中暗叹一口气。
都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帮农民造反,好像更难成啊。
这两个夯货,杀官时倒有胆魄,遇到真难题就慌了手脚,果然是不能成事的泥腿子!
到头来,还得靠道爷我来收拾局面!
这个组织,没有我是真的得散啊!
他猛地一咬后槽牙,压下心头那丝对“与这等人为伍”的鄙夷和对未来的忧虑,用力咳嗽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这时候不能藏拙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拉珠,掉了一个那些也就都掉了,得赶紧把人设端起来。
郑不成赶紧挺直了那略显佝偻的腰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看着俩人,他把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身居上位过的统领气势:
“你们两个慌什么!
粮仓里没有粮食,难道这偌大的陈州城就饿死人了不成?!
富户家里难道就没有存粮?
邻近的州县难道就颗粒无收?!”
鲁大荣和刘贺新正在那边emo呢,这被他一喝,心神果然稍定下来。
喊话是种技术,会统兵的大将,自然也会喊话。
两个人连忙看向他,如同抓住了主心骨一样:
“军师……还请军师明示!”
郑不成环视众人,点头缓缓道:
“诸位兄弟,我等既已杀了这狗官,便是开弓射出了箭,离岸撑 开了船!
这开工没有回头箭,离岸不行背了风的船!
现在事已至此,已经再无回头路可走!
为今之计,只剩下两条路!”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在一屋子人不明觉厉的目光中,收回了一根手指。
“这其一”
说着,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哄呦,就跟毛巾哥骗人做运动一样。,
“便是趁现在消息尚未完全走漏,将这府衙内的金银细软、值钱物件席卷一空,然后……”
说着,他踏前一步,目视众人。
“连夜出城,远走高飞!”
“这京畿之地,水匪田盗颇多。
我等可寻一处山高林密、易守难攻之地,落草为寇,暂且安身。
以待……以待将来朝廷大赦天下之时,我等再设法换个身份,重新做个良民。
虽不免颠沛,却可暂且保得性命。”
鲁大荣和刘贺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摇头,整齐的就跟双胞胎一样。
鲁大荣沉声道:
“军师,此计不成!
我等兄弟豁出性命,若只能做个土匪,我等为何又要杀了这狗官,随便劫掠一个富户也就是了!
再说,带着这许多家小,如何能安然逃出?
恐怕未出陈州地界,就被围了!
下一个计策呢?”
郑不成眼中精 光一闪,知道他们心中尚有血气和不甘。
他第一个计策就是为了激起众人的血性,因此这情况也正是他想要的。
这玩意就跟说相声的垫话一样,为的就是把下一个包袱翻得更响!
只见他猛地将手一攥,仿佛捏碎了什么东西一样。
郑不成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若是觉得落草为寇太窝囊,那便只有将错就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反了他娘的了!”
“反?!”
鲁大荣和刘贺新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郑不成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对!竖起我们自己的旗号!大造王旗!然后——”
他手臂一挥,指向府衙之外那漆黑一片、却仿佛蛰伏着无数富户高墙的城区。
“以掠富户,而肥饥民!”
“不可!万万不可!”
刘贺新脸色煞白,连连摆手。
起义和造反这玩意还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在五代十国这段民风朴实的历史过后,这两样,在历史上明确的出现了分界线!
起义,朝廷是以招抚为主。
而造反,那可就是不死不休了!
“军师!这……这若是公然竖起旗号,攻打富户,那就是铁板钉钉的造反啊!
与杀官泄愤全然不同!
朝廷绝不会再有任何宽宥,定会派大军前来剿灭!
到时候,我等……我等岂有活路?”
“糊涂!蠢材!”
郑不成再也按捺不住,指着两人的鼻子低声骂道,老头是真不打算演了。
“你们两个蠢包!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从你们踏进这府衙,刀兵加于州官之身的那一刻起,‘初一’是我,‘十五’也是我!
这朝廷的律法刀笔,不会管你是为何杀人!
而今之势,早已不是我等想不想做顺民,而是朝廷还给不给我们做顺民的机会的时候了!”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些提着刀、浑身浴血却眼巴巴望着他们的庄客和兵丁,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你们看看!看看这些跟着你们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们今夜提着脑袋跟你们干,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被那狗官逼得活不下去,图一口饭吃,图一条活路吗?!
而如果我等若是在现在退缩不前,不拿出实实在在的粮食、真金白银的钱财分给大家,如何安心?
若不让他们看到跟着我们有盼头,不等朝廷的兵马杀到,我们自己内部就会先乱起来!
待到那时,不用别人动手,饿红眼的兄弟就能先把我们撕了!”
这番话说得赤 裸裸,却也直击要害。
鲁大荣看着那些兄弟眼中逐渐升起的疑虑和对“饱饭”的渴望,额头渗出冷汗。
他猛地抬起手,“啪”地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神重新变得凶狠和决绝。
他一把抓住还在犹豫的刘贺新的肩膀,低吼道:
“兄弟!别犹豫了!道爷说得对!
眼下狗官已经杀了,这陈州城里现在兵防空虚,正是我等说了算的时候!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一票大的!
这城里的富户,哪个不是吃得脑满肠肥,家里粮仓堆得冒尖?
平日里跟着熊禄那狗官一起吸咱们穷人的血!
我等若是把他们抄了,粮食、钱财拿出来分给大伙,至少能解燃眉之急,稳住人心!”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声音压得更低:
“就算……就算将来咱们不想把‘反’字旗一直打下去,朝廷看咱们势大难制,未必不会起了‘诏安’的心思!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换个官身!
再说……”
说着,他又用力晃了晃刘贺新,打起了最厉害的亲情牌。
“想想你爹娘!想想你怀着身子的媳妇!
你可愿意让他们跟着你钻山沟,当一辈子提心吊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山贼吗?!
这抢了富户,咱们才有本钱安顿家小,才有底气跟朝廷谈条件!”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刘贺新心中残存的侥幸和对“王法”的恐惧。
他想起了家中父母苍老的面容,想起了妻子隆起的小 腹和那双充满依赖与担忧的眼睛……
他是一个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妻子虽然不算秀美多姿,但是很关心他。
父母也自小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有所成就。
这种感情,自然会迫使着男人在任何的情况下,都以保护家庭为第一准则!
顿时,则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保护的狠劲猛地冲上了刘贺新头顶!
他猛地一跺脚,眼中一刹那就布满了血丝。
“乓!”
把拳头往桌上一砸,下的一旁的姜成又挤出来点,刘贺新咬牙低吼道:
“好!他娘的!俺就干了!就听军师的!
请军师安排吧!该怎么干,俺刘贺新绝无二话!”
郑不成见两人终于被说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凝重。
可算把这俩人忽悠上道了。
他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瘫在地上、吓得几乎昏厥的姜成,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算计的笑容。
他踱步到姜成面前,慢条斯理地说道:“姜主簿,看来,你暂时是死不了了。不仅死不了,还得帮我们一个大忙。”
姜成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了一样,不敢放弃这一丝生机,赶紧连连磕头,地上的尿都磕出来人脸印子了:
“但凭吩咐!但凭吩咐!”
郑不成走过去弯下腰,看着这个一脑袋焦黄的主簿:
“很简单。
还劳烦您,将在这陈州城里,哪些富户家资最厚、存粮最多。
平日与熊禄往来最密,或者说,最是为富不仁、民愤最大的,给我列一张单子出来。
速度要快,所写要详细。
这,就是你的投名状,也是你活命的保障。明白吗?”
姜成浑身一颤,他明白,这份名单一旦写出,就彻底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也必将在这陈州城内,掀起一场新的、更加血腥的风暴。
但他更明白,若不写,此刻便是个死。
反正怎么都是死,能等会再死,总好过现在就是死啊!
“明白……明白!我写!我这就写!”
咬了咬牙,姜成他连滚爬爬地挪到旁边的书案旁,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开始在那张染血的纸上,颤抖着写下一个个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