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人在逼急了的时候,啥都干得出来,除了做数学题。
姜成哆哆嗦嗦地写完名单,回头一看,竟然字写的还不错!
直到做后一个横写完了,他才几乎是爬着将那张墨迹未干、甚至沾染了些许污渍的纸呈给了郑不成。
郑不成赶紧接过,就着晃动的灯火快速浏览,可眉头确是越皱越紧。
看到最后,他冷哼一声,将名单拍在身旁的桌案上:
“哼!果然不出贫道所料!
这名单上,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平日里与熊禄那狗官沆瀣一气、盘剥百姓最狠的粮商、富户!
能在这陈州大灾之年还囤积如山、坐地起价的,果然没一个干净的!”
这纸上把整个城里所有的富户都写的一个不落,可以说要是把这个城里的富人全拉出去吃花生米,一个错判的都没有。
鲁大荣和刘贺新连忙凑过来看,刘贺新虽然识字不多,但几个熟悉的名字还是认得的,都是城中声名狼藉的豪绅。
鲁大荣抬头,急切道:
“军师,名单有了,您就说吧,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干?弟兄们都等着呢!”
郑不成点点头,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名单上,环视众人,沉声道:
“这些人家,既然能积攒下如此家业,又与官府勾结至深。
其宅院必然墙高壁厚,家中蓄养的家丁、护院乃至私兵,恐怕数量不少,且装备未必比州兵差。
若我等贸然强攻,就算能拿下,也必是损兵折将,代价巨大。
我们这点本钱,经不起折腾。”
这年头的富户家里基本都跟地堡一样,越有钱越怕死。
说到这,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冰冷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
“所以,寻常办法不行,只能……用些狠招了。”
“狠招?”刘贺新有些疑惑,这还不算狠吗。
郑不成环视二人,缓缓吐出他的计划:
“让这满城的饥民,都喝了咱们的‘血酒’,绑死在一条船上!”
“血酒?绑死?”
鲁大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血酒有啥关系?
“正是!”
郑不成解释,语速加快起来。
“待天一亮,你们就立刻派出人手,挨家挨户去敲那些穷苦百姓的门,去街上敲锣打鼓地喊!
就说,义军已起,狗官伏诛!
城中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奸商富户,其家宅粮仓,今已为我等义军所破!
所有粮食、财物,皆属义军,但为救民于水火,现开仓任取!
凡是城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可前往这些富户家中,‘自取’粮米布帛,以度饥寒!”
他看着两人渐渐睁大的眼睛,继续道:
“只要这个消息散出去,你们想想,那些饿红了眼的百姓会怎么做?
他们自是会像蝗虫一样扑向那些高门大院!
届时,纵是那富户家丁再多,又能多得过成千上万的嗷嗷饥民吗?
待时间一长,哪怕再坚固的院墙也能被推倒,再凶悍的家丁也会被淹没!
这便叫个‘蚁多咬死象’!
贫道料定,不出天明,这些富户就得和饥民们杀得血流成河,两败俱伤!”
他最后点出关键,眼中冷光闪烁:
“届时,我等再以‘义军’身份,以‘恢复秩序’、‘保护百姓剩余财物’为名,率精锐之师介入,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既得了粮食财物,又让百姓承了我们的情,更消耗了富户的实力,还显得我们仁至义尽。
而此计之后,城中之人便都成了暴民,谁也不会在想着朝廷,只得和我们相走!
此乃一石数鸟,两全其美之策!”
鲁大荣听罢,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猛地收缩,失声低呼:
“不可!军师,此计……此计太毒!
这分明是驱赶百姓做前锋,用他们的血肉去消耗富户的护院,替我们挡下这第一波厮杀!
这……这和熊禄驱使百姓去死有何区别?!”
刘贺新也听得心惊肉跳,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不忍:
“是啊,军师!这招太狠了!
那些百姓本就饿得奄奄一息,再被鼓动去冲击高墙深院,岂不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我等杀官是为民除害,怎能反过来拿百姓当刀子使?”
这种办法虽然很好用,但是实在是太缺德了!
郑不成见两人反对,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子,低喝道:
“糊涂!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古来哪个开国帝王不是踏着尸山血海上去的?!
你们若不用此计,难道准备让跟着你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用命去填那些富户的院墙吗?!
这些兄弟才是你们的根本!”
他语气越发激烈,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
“人,就是一茬一茬的草!死了这一批,只要我们有粮食,有活路,还怕没有下一批人来投奔吗?!
可要是没了粮食,折了兄弟,我们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为民除害,谈什么大业?!”
鲁大荣听着郑不成冰冷的话语,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仿佛看到了无数饥民在富户高墙下哀嚎倒下的景象。
他脸上肌肉抽搐,内心剧烈挣扎。最终,他也猛地一拍桌子,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声音斩钉截铁:
“不!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利害关系,俺鲁大荣听懂了!但是——”
他挺直腰板,一股草莽豪气混杂着朴素的正义感喷薄而出:
“大丈夫行事,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鲁大荣当初贩私盐,是活不下去!
后来杀狗官,是为乡亲们争一口气,讨一个公道!
若今日为了一口粮食,为了少死几个兄弟,就驱使更多无辜百姓去送死,那我等与那视人命如草芥的熊禄,又有何异?!
这口气,就争得歪了!这公道,就变成了更大的不公!此事,绝不可为!”
郑不成看着鲁大荣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又看了看旁边虽未说话但显然更倾向鲁大荣的刘贺新,知道这条毒计是行不通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有失望,有无奈,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罢了,罢了……”
郑不成摇摇头。
带不动啊,我太心累了。
“既然二位头领心存仁念,不肯行此非常之法。
那……贫道还有第二条路子。只是这条路……”
他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从熊禄内宅搜出的些许金银珠宝。
“恐怕要损耗不少这府里的黄白之物了。”
鲁大荣闻言,却是大手一挥,脸上毫无吝啬之色,反而有种解脱般的轻松:
“金银财宝,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若能换来粮食救急,又不伤及无辜,莫说损耗些,就是全部散尽,又有何妨!
军师,快说这第二条路子是什么?!”
“那便是……”
“什么?”
拱州知府乐平看着眼前这个一身草莽气的汉子,人都傻了。
“你一个土匪,竟然是来找本官买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