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这锅鱼肉汤,满打满算出了四十碗整。
能抢到的人寥寥可数,没抢到的也只能唉声叹气,直跺脚。
不是没有萌生过想抢夺的心情。
但这大冬天的谁弄口吃的都不容易,闹急眼的话很有可能会出人命的。
吃不到的人羡慕嫉妒悻悻离开。
成功拿钱得到一碗鱼肉汤的则喜出望外,甚至有人哭了出来。
“我这个祖宗今年不多不少攒了一些,可供销社一直没有肉吃。”
“我这是实打实的吃了一年整的粮食米面,人都快吃成饺子皮了。”
哭诉过往的人外号叫烧火棍。
是头道沟村数一数二的老勤农。
人如外号身上早就被太阳晒得跟烧火棍一样红黑。
你说他瘦吧,身上确实有些腱子肉。
但真要说他壮也不对劲,明摆着身上比肉更多的是因为瘦弱而坠下来的松皮。
干巴巴的像是枯树一样贴在身上。
再加上太阳灼热出来的深色痕迹,像是个烧到一半儿的烧木棍。
“王明哥,难道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看你一直在看他。”
王明点了点头对这人有些深浅的印象。
“有一年公社勤农大比拼,赵建业那老登不知道咋想的,带着一群青壮汉出去没在家。”
王明这才从公社里少少的拿了一点好处,顶着个人头参加了这回比赛。
“真要说回那时候当初的土门村还没有拉垮成这样,就算个顶个的青壮还没在,也差一点儿就赢了。”
王明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由得有点惋惜,毕竟哪个男人不喜欢胜利?
甚至当时赵建业和一些村干部就许诺过,只要能赢就给王明他想要的户口身份。
但很可惜就是差那么一点儿。
“听王明哥你的语气好像是输了,对手是……烧火棍?”
“没错,你别看他假壮,可干起活儿来,三头驴都顶不过。”
伊莎贝拉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
能让王明念念不忘还挺在意的人,估摸也不是简单货色。
“让他们先吃着,咱们先把摊子收拾,等一下回家好让你俩数钱。”
“嘿嘿,有钱赚就是开心!”
一碗七毛总共卖了四十碗。
满打满算28块钱,已经算是零散几个普通农村家庭,一整年的收入。
钱这玩意儿肯定要比生活票更压兜,更有市场的购买力。
烧火棍,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蹲着,咋着吃都不自在。
脸上的树皮褶子也跟着抖了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王明瞥了他一眼,随后热情的招呼道。
“老师,我问你那钥匙不对的话,来我吹桌子旁边吃,这里地儿够高。”
烧火棍也没想到仅有一面之缘还输给自己的人,竟然还记得自己。
手捧着饭碗把馍馍差点掉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干农活的时候,这老实本分的人冲在最前面。
可面对生活琐事和他人倒显得笨拙许多。
直到王明几番招手,他才不知所措的站起身,像个老孩子一样来到王明跟前。
直到近前王明这才看出端倪。
他稍微歪了一下脑袋,往身后看去。
就发现烧火棍的腰已经不像往年时候挺拔直溜。
假健壮的身体更能凸显出弯曲脊椎上的关节。
王明也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
“时间也确实不是饶人的东西,往常多有劲儿的烧火棍,现在也被摧残成这样。”
看着王明忽然叹气又摇头,烧火棍还以为自己做错了啥事情。
“没想到啊王明小兄弟,当年咱较量了一场,还能记得我。”
烧火棍,主动打开话匣子,顾不得手里的食物。
显得诚恳客套多了,比某些没有礼数的好了多少?
“肚瓜子装饭不如装几个能人的名字,我可记得头回较量就让你给我赢的狗血淋头。”
提到往事俩人不约而同的笑笑。
但除了往事也并没有什么可回忆的。
顺着王明的指引,烧火棍简单落座。
王明甚至偷偷塞给了他小半张饼子。
你说是对一个将老之人的怜悯吧,那也算不上。
这倒像是当年输给烧火棍之后的败者的代价。
烧火棍,没再说话,吃的正香。
“一整年攒了那老些钱咋着都花不出去,供销社要啥没啥,小卖部管的也严,好些东西都不让买购。”
烧火棍还不忘吐槽这两年的形势。
似乎是想认真的品尝,不舍的大口吞咽。
他把馍馍饼子撕格外稀碎。
小口的喝一下鱼汤,留出一点浮头之后就撒下一把饼子碎进去。
坐着还是不得劲儿,毕竟是性情中人,索性直接蹲在了椅子上。
“吃饭不能盲目,咱得享受着来,毕竟一年到头就指望这一顿了。”
王明也苦涩的笑笑。
“是啊,时局在变,但是人不一定能变成啥样,就算改变不了穷苦,咱也要笑着把日子过好,不是吗?”
交集不多,但俩人聊的也像是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紧接着烧火棍说了意味深长的一句:“不过王明啊我总觉得你将来是个大富大贵的人,能赚好多钱嘞。”
王明显然愣了一下,他还是很少听见有外人诚恳祝福自己的。
“那就借你吉言,等我飞黄腾达了,指定忘不了你。”
烧火棍笑了笑,没再说话。
脸上的褶皱多了一些沧桑。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王明飞黄腾达的时候。
但对于他来说,期盼结果似乎不是那么重要,把祝福送到就好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
就像是这碗鱼汤。
大厨师做的再好也早晚有老的拿不动勺的时候都需要新人上来做。
“呵!”
为了表示对这顿饭的尊重,烧火棍展开了架势。
吃肉的时候,他弯曲的腰杆子也跟着直溜了不少。
脸上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一口下去咸香扑鼻和扎实鲜嫩的鱼肉,像是从未吃过的糖果一样炸开在嘴里香的喷鼻。
碎面饼吸满汤汁入口之后轻轻咬下管饱又满足。
“我鱼肉吃的不多,但这顿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带劲儿的。”
“农村就这生活早就完了!”烧火棍,吃的满头大汗。
甚至扯开领子敞开怀儿,一顿旋风吸入。
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呛的,鼻涕挂到嘴唇上也没注意到。
王明眼看着他把碗舔来回舔了三五遍,还意犹未尽的吸 吮指上的残羹。
“吃上这一顿,这辈子都满足。”
“啥话?你还能活好些年嘞,等我下一次啥时候摆摊儿还有你一份儿。”
好话是这么说的。
就在王明前往石门水库的当天。
烧火棍作为一个老辈子的勤农,带着笑容走了。
而烧火棍身上,也藏着一段和汪师傅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