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占领的区域都被闻风逃逸的官兵搜刮过,除了焦土和废墟,以及更多嗷嗷待哺的嘴巴,再也贡献不出一粒粮食。
资源极端匮乏,更加激化了河东军和起义军的矛盾。
河东军看着自己那份本就削减的口粮还要被分给什么都不干的流民和起义军,怨气不断积累,一触即发。
“我们拼死拼活打仗,凭什么他们坐享其成?”
可被收编的起义军和新附的青壮流民,也敏感地察觉得受到了歧视,是被利用的外人。
气氛愈加紧张,一次小小的口角,半块干粮的争夺,就能迅速演变成大小斗殴。
尽管军官们及时镇压,但那种彼此敌视已经难以弥合。
在内耗与饥饿的双重刺激下,曾经高昂的士气持续低落下去,被生存的重压一点点磨蚀。
士兵们不再谈论如何攻打京城,更多的是在私下抱怨伙食,担忧家人的生计。
“知道为什么没饭吃吗?就是因为穆将军非要收留这么多流民!她为了博个仁义的名声,却要饿死我们这些当兵的!”
“我听说啊,那孙三娘手底下的人,偷偷藏了粮食!他们本来就是土匪,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我们帮他们打胜仗,到时候我们能当官兵吗?会不会秋后算账?她就是想利用我们!”
双方互相猜忌,剑拔弩张,纷纷把矛头对准了穆寻和孙三娘。
“将军,必须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不用皇帝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杨毅已经累得不行,声音沙哑,眼窝深陷。
他指着台下那些大多瘦弱不堪、甚至需要互相搀扶才能站立的流民,痛心疾首:
“这些人,拉上战场就是送死!留在后方就是一张张只会吃饭的嘴!我们自己的弟兄已经开始饿着肚子操练了!再这样下去,不用朝廷来打,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孙三娘紧抿着嘴唇,她带来的起义军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内部的不满情绪甚至更为激烈。
地盘越大,需要安抚的流民和起义军越多,防线越长,补给越困难。
军队越多,成分越复杂,内部摩擦越多,管理越混乱,消耗也越大。
更让她寒心的是一些极其恶毒的流言。
“什么女将军?我看是灾星才对!她打到哪儿,哪儿就闹饥荒!皇帝虽然狠,至少以前还能有口饭吃……”
“听说没?她本是煞星转世,她到哪儿,哪儿就遭灾!”
“没错!以前北疆哪有这么多事?她一来说反就反,引来朝廷大军,害得我们家园破碎,现在又引来这么多吃白食的……”
“跟着她,真的能有活路吗?别是把我们都往死路上带吧……”
这些话语,比敌人的刀剑更伤人。
连孙三娘都开始动摇了,“人,我们是救不完的。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怕好心办了坏事,连累原有的根基都动摇啊。”
她也在挣扎,虽说救民于水火是她的初心,可现实却如此残酷。
穆寻沉默。
舍弃他们吗?
一旦她下令驱逐这些流民,他们是什么下场?
如今她们已经起了这个头,这些流民都会被打上起义军的名号,被朝廷逮到了,就是个死字。
可是,不舍弃,又能如何?粮食不会从天而降。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骚动。
“母亲!母亲怎么了!”
一个妇人因饥饿和虚弱,直接晕倒在地,她身边的孩子发出凄厉的哭喊。
这种事已经见惯不怪,几个饿急了眼的流民,趁机想抢夺她怀里可能藏着的食物,推搡和叫骂声顿时响起。
“你们还是不是人!没看到人都快死了,还抢?”
“都这时候了,再饿下去就要吃人了,不抢等死吗?”
“肃静!”维持秩序的河东军士兵厉声呵斥,用枪杆推搡着骚动的人群,动作粗暴。
“凭什么打人!”
“当兵的了不起啊!”
流民中积压的怨气也被点燃。
冲突一触即发。
杨毅脸色铁青,手按上了刀柄,看向穆寻,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主帅,该下决心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孙三娘也焦急地看着穆寻。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矛盾,似乎都汇聚到了穆寻一人身上。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骚动尚未平息,一阵更激烈的争吵声从西侧粮仓方向传来.
穆寻眼神一凛,几个起落越过人群。大伙也紧随后面。
只见粮仓外围,数十名河东军士兵与起义军正对峙着,双方眼睛赤红,手中兵器已然出鞘一半,空气中弥漫火药味。
地上,一个破旧的米袋摔裂开来,粗糙发黑的麸皮混合着少许米粒洒了一地。
一个瘦弱的起义军少年捂着红肿的脸颊,嘴角渗血,眼中全是泪水。
“怎么回事!”穆寻问道。
一名河东军教头指着那少年,怒气冲冲地禀报:“主帅!这小崽子偷粮!人赃并获!按军法当斩!”
他身后,河东军士兵们群情激奋。
“你放屁!”一个脸上带疤的起义军头领怒吼道,“是你们的人故意找茬,踢翻了袋子,还动手打人!”
“哼,省下来的?谁知道是不是从库里偷的!你们这些饿死鬼投胎的,什么事干不出来!”河东军教头反唇相讥。
“你说什么!”
“找打!”
“锵啷!”一片兵器彻底出鞘的声音,双方士兵猛地向前一步,刀刃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鼻尖,怒吼与咒骂声响成一片。
河东军依仗装备精良,气势汹汹,起义军流民人多势众,毫不退让。
“都给我住手!”孙三娘又急又怒,想要上前分开双方,却被激动的人群推搡开来。
杨毅脸色铁青,手按刀柄,却没有立刻出声制止他麾下的河东军。这默许的态度,无疑让河东军更加有恃无恐。
穆寻知道,冲突的根源,根本不是那一袋麸皮。
而是资源匮乏下,两个不同出身、不同经历的群体之间的隔阂与互不信任。
这一袋洒在地上的麸皮,不过是点燃炸药桶的那颗火星。
穆寻抬起手,指向那袋麸皮,“为了这点东西,就要对自己人动刀?”
她的目光先落在河东军脸上,那教头感到一股寒意,气势一窒。
随即,她又看向那个脸上带疤的起义军头领:“还是觉得,刀子该对着给你们活路的人?”
双方士兵在她的目光逼视下,动作僵住,但手中的刀依旧紧握,眼中的敌意并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