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完全打开。

狂风灌入，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不是蓝星上的那种气流，而是能量潮汐引发的空间介质波动，吹在人脸上生疼。

陈凡眯起眼睛。

“别发愣，跟上。”

赵无极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失真。

他大步走下舷梯，军靴踩在合金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陈凡紧随其后。

归元子则飘然而下，一身道袍在满是油污和硝烟的停机坪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纤尘不染。

“终于又回来了。”

林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笑容里没有半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这里的混沌能量很浓，你会喜欢的。”

陈凡嘴角抽了抽。

“龙象大人在核心区等你们。”

赵无极说道。

几人坐上了一辆敞篷的运兵车。

车辆启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沿着宽阔的金属通道疾驰而去。

陈凡坐在车上，视线扫过四周。

太大了。

这座所谓的要塞，根本就是一座钢铁铸就的山脉。

头顶是数百米高的金属穹顶，无数粗大的管道像血管一样密布其中。

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武器库和维修车间。

巨大的机械臂正在吊装一台被打得只剩半截的机甲，火花四溅，刺耳的切割声此起彼伏。

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士兵。

“这就是天渊防线。”

赵无极坐在副驾驶，声音低沉。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只有战斗和准备战斗。”

运兵车穿过一道厚重的闸门。

视野豁然开朗。

陈凡瞳孔猛地一缩。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归元子，此刻也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在防线的背后。

在那片被钢铁长城截断的星域之中。

竟然悬浮着一座城市。

不是那种建在地表上的城市。

而是一座完全悬浮在虚空之中，由无数个巨大的六边形蜂巢结构拼接而成的星空巨城！

它太大了。

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

无数条闪烁着荧光的能量通道，将这座城市与前方的天渊防线连接在一起，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物资和能量。

城市上方，有一个巨大的人造光源。

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模拟着恒星的光辉。

而在那光辉之下。

高楼林立，飞车穿梭。

甚至还能看到绿色的植被点缀其中。

在这充满死亡和杀戮的星渊战场，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境，美丽得有些残酷。

“那是薪火城。”

赵无极看着那座城市，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很漂亮，是吧？”

陈凡点点头。

确实漂亮。

但也确实诡异。

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噬星族攻破的最前线，建立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疯狂。

“这里生活着三千万人。”

赵无极抛出了一个数字。

“三千万？”

陈凡一愣，“都是后勤人员？”

“不。”

赵无极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陈凡和归元子。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在这里出生的。”

“星渊人族。”

陈凡心头一跳。

星渊人族。

“星渊的环境很恶劣。”

赵无极指了指头顶那片暗红色的虚空。

“混沌能量无处不在，对于普通人来说，这里就是剧毒的辐射区。”

“哪怕是武者，长时间待在这里，也会被混沌能量侵蚀。”

“但是……”

赵无极顿了顿，目光投向那座悬浮的巨城。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从娘胎里就开始适应这种环境。”

“他们不需要像我们一样，时刻运转气血去抵抗侵蚀。”

“他们天生就能呼吸这里的空气，天生就能接纳狂暴的混沌能量。”

陈凡看着那座城市。

视力极好的他，甚至能看到城市边缘的广场上，一群只有几岁大的孩子正在奔跑嬉戏。

他们的皮肤比蓝星人要苍白一些，瞳孔中隐隐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他们是新一代的人族。”

赵无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但更多的是沉重。

“也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如果有一天，蓝星守不住了。”

“至少，还有他们。”

“他们已经适应了星渊，即便没有蓝星，他们也能在这片残酷的星空中活下去。”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陈凡看着那座名为薪火的城市，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这哪里是什么城市。

这分明是人族为了延续种族火种，而被逼无奈做出的残酷实验。

把几千万人放在最危险的前线。

让他们在辐射和杀戮的阴影下繁衍。

只为了赌一个适应环境的未来。

这种生存智慧，冷酷得让人想哭。

“供给前线，只是它的附带功能。”

一直在开车的林安突然开口了。

“它真正的作用，是一个巨大的孵化器。”

“孵化出像我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

陈凡看向林安。

这才注意到，林安的脖颈处，隐隐有一些暗红色的纹路，像是血管暴起，又像是某种图腾。

那是长期吸收混沌能量留下的痕迹。

“别这么说。”

赵无极皱了皱眉，

“你们是战士。”

“天生的战士。”

林安嗤笑一声，没有反驳，只是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了。

运兵车骤然加速。

化作一道流光，冲向防线最核心的那座指挥塔。

那里是整个天渊防线的大脑。

也是龙象武圣所在的地方。

十分钟后。

车辆停在了一座高达千米的黑色巨塔前。

这里戒备森严。

光是明面上的暗哨就有十几处，陈凡甚至感应到了几股不弱于七阶的气息锁定了他们。

直到赵无极出示了最高权限的身份卡，那些气息才缓缓退去。

“进去吧。”

赵无极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龙象大人的情况……不太好。”

陈凡心里咯噔一下。

连赵无极都这么说，看来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几人走进电梯，直达顶层。

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

电梯门滑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到了。”

赵无极率先走出电梯。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大厅，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仪器仪表，无数根管线汇聚到大厅中央。

几十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医疗人员正在仪器前忙碌，神情紧张，连有人进来都顾不上抬头。

陈凡的目光越过那些忙碌的身影，落在了大厅中央。

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哪怕他见过不少大场面，哪怕他在星兽群里杀过几个来回，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头皮发麻。

大厅中央，矗立着两个高达三十米的巨大圆柱形玻璃容器。

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透明液体，时不时有气泡咕嘟嘟地冒上来。

左边的容器里，悬浮着一具躯体。

一具赤 裸的、残破不堪的男性躯体。

这具身体强壮得离谱，每一块肌肉都像是花岗岩雕刻而成，上面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有的伤口深可见骨，有的地方甚至少了大块的血肉，露出里面暗金色的骨骼。

最恐怖的是。

这具身体，没有头。

脖颈处是一个平整的切口，无数细小的肉芽正在切口处疯狂蠕动，像是有生命的虫子，试图重新编织出缺失的组织。

“那是……龙象大人的身体？”

陈凡声音有些干涩。

赵无极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右边的那个容器。

陈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

右边的容器里，没有人类的头颅。

只有一颗巨大无比、宛如小山般的兽首！

那是一颗远古龙象的头颅。

长长的鼻子无力地垂在液体中，两根如同弯刀般的象牙断了一根，剩下的一根也布满了裂纹。

灰黑色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粗糙，上面遍布着深可见骨的爪痕，仿佛被什么绝世凶兽疯狂撕咬过。

那双巨大的眼睛紧紧闭着。

但即便是在昏迷中，这颗兽首依然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

那是来自于食物链顶端的压迫感。

“身首异处……”

归元子看着那两个容器，手中的拂尘微微颤抖了一下。

老道士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动容。

“这就是代价。”

赵无极走到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

“为了挡住黑鳞王和紫晶王联合的致命一击，龙象大人显化了完全体真身。”

赵无极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在金属台面上用力地扣紧。

“结果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真身被打散，基因链崩溃。”

“人类的躯体和龙象的头颅无法融合，只能被迫分离，分别进行治疗。”

陈凡看着那两个巨大的容器，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就是基因武道的终极形态？

把自己的身体练成非人的怪物，把基因改造成远古的凶兽。

平时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一旦拼命，就化身为真正的星空巨兽。

这种情况，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脑袋和身体都分家了，还分别泡在两个罐子里，这简直就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赵无极转过身，看着陈凡，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就是基因武道的可怕之处。”

“到了武圣这个级别，尤其是走基因武道的武圣，他们的生命形态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不仅仅是拥有了星兽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了星兽那近乎变态的生命力。”

赵无极指了指那个装着无头躯体的容器。

“你看那些伤口。”

陈凡凝神看去。

只见那具躯体上的伤口处，不仅有肉芽在蠕动，隐隐还能看到一丝丝金色的光点在闪烁。

“生命精粹。”

归元子突然开口，语气复杂。

“基因武道，修的是肉身成圣。”

“将自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修炼成独立的生命体。”

“每一个细胞里，都蕴含着庞大的生命能量。”

老道士叹了口气，看着那具无头躯体。

“对于龙象这种级别的强者来说，头颅已经不再是唯一的致命弱点。”

“他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拥有独立的活性。”

“心脏在跳动，骨髓在造血，肌肉在收缩。”

“哪怕没有大脑的指挥，这具身体依然本能地在吞噬营养液，修复自身。”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把他分开装。”

赵无极补充道。

“因为现在的头颅和身体，各自产生了独立的意识反应。”

“头颅里的兽性压倒了人性，处于狂暴状态。”

“而身体则处于本能的防御机制中。”

“如果强行把它们拼在一起，不仅无法愈合，反而会互相排斥，甚至引发基因崩溃，彻底变成一滩烂肉。”

陈凡看着那个巨大的龙象头颅。

即便隔着厚厚的特种玻璃，他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狂暴的意念。

“那要怎么治？”

陈凡问道。

“等。”

赵无极吐出一个字。

“等他的意识慢慢苏醒，等人性重新压制住兽性。”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一个月，也可能需要一年。”

“甚至……”

赵无极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甚至可能永远醒不过来。

如果龙象武圣的人类意识彻底消散，那留下的，就只是一头拥有武圣力量的失控野兽。

到时候，人族不得不亲手处决这位守护神。

气氛有些沉闷。

林安靠在门边，点了一根烟。

在这个严禁烟火的实验室里，没人去管他。

他看着那个龙象头颅，眼神里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

林安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排风系统的作用下迅速消散。

“为了守住这破地方，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

归元子默默地走上前，隔着玻璃，将手掌贴在那个装着头颅的容器上。

一股柔和的白色光晕从他掌心散发出来。

那是归元宗的先天一炁。

中正平和，最善安抚神魂。

随着光晕的渗透，原本眉头紧锁的龙象头颅，似乎微微舒展了一些。

那种狂暴的威压，也稍稍平复了一点。

“小家伙，好好睡一觉吧。”

归元子轻声说道。

“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