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还没有盖起来,钱的用途,就不能被更改。”
他看着她,眼神里那种偏执的逻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甚至形成了一种强大的气场,压得徐翼翼喘不过气。
“所以,那是盖房子的钱。”
“它不是‘启动资金’,也不是‘还款’。”
“它的性质,没有变。”
徐翼翼彻底呆住了。
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后颈,再冲上天灵盖。那不是心理上的感觉,而是生理上的,她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在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
不是懂了,是明白了。
她终于看懂了这个男人那套坚不可摧、却又荒谬到令人心碎的底层逻辑。
他拒绝收回那笔钱,不是因为赌气,不是因为放不下,更不是因为还爱着那个叫翠花的女人。
那些正常人的情感逻辑,在他这里,根本就不适用。
他拒绝,是因为一旦他收了钱,无论是以“还款”还是“补偿”的名义,都等于他亲手承认——那个他为之奋斗了整个青春,用命去换取经费的“任务”,被正式画上了句号。
一旦收了钱,就等于默认了“任务目标已变更”。
那么,那个他答应了要盖的房子,就真的,再也盖不起来了。
他不肯。
他绝不肯。
他宁可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让那个“任务”永远悬停在“失败”的状态,也不愿让它变成“终结”。
一个失败的任务,理论上还有重启的可能。
一个终结的任务,就意味着彻底的、永恒的死亡。
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才会像个疯子一样去打黑拳,去接那些不要命的活儿,拼了命地去赚钱。
他不是要赚一笔新的钱,去开始新的生活。
他是在试图……用一种在外人看来完全不可能、甚至荒唐可笑的方式,去弥补那个被挪用的“任务经费”。
他要重启那个已经被单方面终止的,名为“承诺”的行动。
徐翼翼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因为执拗而显得无比坚硬的脸,那张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非人的、属于机械和钢铁的坚定。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都错得离谱。
她要改造的,根本不是一个走不出情伤的兵王。
她眼前的,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是一座碑。
一座用血肉和偏执,为一份早已死去的承诺而建立的,活着的纪念碑。
而这座碑,正在用尽全力,试图把自己重新修建完整。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像是潮水一样将徐翼翼彻底淹没。她看着李二牛,嘴唇动了动,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脱口而出。
“那翠花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在你的‘任务报告’里,她算什么?”
“任务目标?合作对象?”
徐翼翼死死地盯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词。
“……还是叛徒?”
李二牛的视线落在徐翼翼脸上,像高精度仪器在扫描一个结构异常的物体。
他沉默地在脑内检索着“叛徒”这个词,比对所有已知定义,试图找出最贴切的解释。
招待所房间里那盏昏黄的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又泾渭分明。
终于,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一份装备技术手册。
“不。”
一个字,砸在空气里,沉重,且不带任何温度。
“在我的定义里,叛徒,是明知任务目标,却为了个人利益或在敌方胁迫下,主动向敌对势力泄露情报、并对己方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内部人员。”
他的每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像在给徐翼翼这个外行,上一堂最基础的军事常识课。
“她没有泄露情报,也没有与‘敌对势力’合作。”
徐翼翼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这个“不”字抽干了。她为他燃起的愤怒、为他不平的委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
李二牛看着她,继续用他那套坚不可摧的逻辑,解构着那段早已死亡的过去。
“翠花……不是内部人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内的词库里进行着严谨的筛选和匹配。
“她是任务的关联方,是后勤保障体系中的一个……非战斗单位。”
非战斗单位。
这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钢针,不是扎进耳朵,是直接烙在了徐翼翼的脑神经上。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几乎无法处理这句冷酷到极致的话。
“她的行为,”李二牛做出了最终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结论,“属于在任务执行期间,单方面更改了个人战略目标,并挪用了原定用于后勤建设的资产。”
资产。
挪用。
徐翼翼忽然笑出了声,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后来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笑。
“资产?李二牛,那他妈的是一笔钱!是你拿命换回来的钱!她拿着你的钱跑了,你管这个叫‘挪用资产’?”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指着他的鼻子。
“那不是资产!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叫翠花,是你的未婚妻!不是你仓库里的一箱罐头,不是你装备库里的一颗子弹!”
她试图用最通俗、最尖锐的语言,去攻击他那套密不透风的系统,想在那铜墙铁壁上砸开一道缝。
李二二牛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徐翼翼,像在观察一个出现了程序错误的无人机。
“我知道她的身份信息。”他回答,“但从任务属性上定义,她是非战斗单位。她的行为,在性质上,符合‘挪用资产’的描述。”
“那你呢?”徐翼翼的声音都在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悲凉的,“你是什么?任务失败的执行者?还是……被清算的坏账?”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李二牛纠正她,语气里带着一种对事实不容置疑的坚持,“那次资产重组,属于任务之外的个人损失。已评估,可承受。”
可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