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翼翼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那股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才让她勉强站稳。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哀淹没了她。
她终于明白了。
李二牛不是恨不起来。
而是他整个操作系统的逻辑里,根本就没有“恨”这个程序。
他的世界里只有任务、目标、执行、成功、或者失败。
他没有被背叛,他只是……经历了一次灾难性的“资产重组”。
【兵王改造计划V1.0:代号“译码者”】
徐翼翼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桌上那个粉色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记本上。那行她亲手写下的字,此刻看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译码者?
她连他的语言系统都没搞明白,谈何破译?
她以为自己在第一万层,俯视着他这个青铜。
原来,他根本不在这个游戏服务器里。
他活在一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单机世界。
而那个世界的底层代码,叫“承诺”。
“那你疼吗?”徐翼翼忽然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李二牛,心被挖掉一块,你会疼吗?”
李二牛沉默了。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给出标准答案。他放在桌边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恢复了原样。
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但他沉默的这几秒,却比之前所有的解释都更让徐翼翼心碎。
她知道,她问到了一个他资料库里没有预设答案的问题。一个……属于离开了部队的问题。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炸开两个画面,清晰得如同电影镜头。
【一个画面里,是几年前的边境线。年轻的士兵李二牛,靠在坑坑洼洼的墙角,一手握着枪,一手紧紧攥着一部老旧的卫星电话。电话那头,是他用所有津贴换来的安宁。他黝黑的脸上,是那种最纯粹、最憨厚的笑。
“翠花,俺在这边都好,你别担心。钱都收到了吧?你别太累了,找个好点的门面,别省钱……俺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另一个画面,几乎在同一时间。繁华的南方小城,一个叫翠花的姑娘,站在嘈杂的步行街。她握着已经发烫的手机,听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信号和永远不变的承诺。她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家刚刚盘下来的,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服装店。她挂断了电话,将那个属于过去的号码,彻底删除。】
他们谁都没有做错。
一个在用生命践行承诺。
一个在用尽全力活成自己。
他们只是……走在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这不是什么狗血的背叛故事。
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两种人生,在某个岔路口,无可奈何的分道扬镳。
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冲动,像火山一样在她胸口积蓄,即将喷薄而出。
她终于找到了这个故事真正的内核。
不是什么兵王逆袭娱乐圈。
不是什么土味霸总养成。
而是……
徐翼翼慢慢地走回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她没有再看李二牛,而是伸手,拿起了那本粉色的笔记本。她“唰”地一声,将写着【兵王改造计划】的那一页,用力地、决绝地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
动作干净利落。
然后,她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拿起了那支卡通圆珠笔。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最后,她的手腕猛地一沉,三个字重重地刻在了纸上,力透纸背。
这一次,没有计划,没有代号。
只有一个她刚刚才窥见一角的,悲凉而宏大的故事的魂。
——“回不去”。
写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将笔扔在桌上。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起了那个笔记本。
是李二牛。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他看着纸上那三个字,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分析什么新的战术指令。
他研究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用他那双清澈又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徐翼翼,认真地发问:
“这是……新的任务代号吗?”
徐翼翼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清空,又被强行写入了一套全新的逻辑。
她抬起头,撞进李二牛那双探究的、清澈见底的眼睛里。
“不。”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这不是任务代号。”
她合上那个粉色的笔记本,动作很慢,像是亲手关上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这是……这个故事的魂。”
李二牛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无法理解“魂”这个词,它无法量化,也无法输入数据库。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试图解析这个超出常规的指令。
徐翼翼没有再解释。
她第一次,不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紧急改造的“霸总胚子”,也不是一串需要解释的“命令串符”或者说指令吧,而仅仅是,一个叫李二牛的人。
“李二牛,”她忽然问了一个和剧本、任务、未来都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入伍之前……是什么样的?”
李二牛愣住了。
这个问题,不在他预设的任何对话流程里。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山,又像是在记忆的深处,费力地调取一份早已被封存、布满灰尘的档案。
“瘦。”
他终于吐出一个字。
“很瘦。家里穷,吃不饱。”
“村里人都叫我‘水牛’,不是夸我能干,是笑我闷,反应慢。”
他的陈述,没有一丝波澜,不带抱怨,更无自怜,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
“他们都说我没出息,一辈子只能在田里刨食。”
徐翼翼的心,被这几句平淡的话,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
她几乎能看到那个画面。一个又瘦又黑的少年,在同龄人的嘲笑声里,沉默地垂着头,像一头倔强又孤独的小牛。
“那翠花呢?”她没过脑子,话就问出了口,“她也笑你吗?”
“不。”
李二牛摇头,这次,速度比平时快了零点几秒。
“她不笑我。”
“她会偷偷给我塞地瓜干。她说,我吃得多,干活才有力气。”
他说完,房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死寂。
徐翼翼在这一刻,忽然全懂了。
那不是什么狗血的爱情开始,那是一个在黑暗里摸索的人,看到的唯一一点光亮。
所以他才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要为她盖村里最亮堂的楼。因为她曾给过他,全世界唯一的善意。
“后来我去了部队。”李二牛的思绪,从遥远的回忆里抽离,回到了他最熟悉、最自信的领域。
“部队里,规矩很简单。服从命令,完成任务。你做得好,就是英雄。没人管你家是哪的,没人笑你反应慢不慢。”
他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被称作“神采”的东西。
“我的战友,何晨光,王艳兵……他们都是全军最顶尖的兵。跟他们在一起,我每天想的,就是怎么不拖后腿,怎么能和他们一起,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