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男子压下心头的怒火,收敛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傲慢。他对着徐翼翼,微微欠了欠身,这是一个贵族管家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礼节。
“是我失礼了,小姐。”他转而看向李二牛,语气郑重了许多,“诺森伯兰伯爵,您的父亲,病危。他想在临终前,见见他唯一的儿子。”
他停顿了一下,抛出了那个足以让伦敦任何一个平民疯狂的诱饵。
“请跟我们走一趟。伯爵的财富,他的庄园,他的船队,他所拥有的一切权力……所有您应得的东西,都在等着您去继承。”
整个码头仿佛都安静了。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煤灰,也卷起了这番话带来的惊涛骇浪。
李二牛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疤脸男人,又侧头看了看徐翼翼。一个他妈的工业帝国,就这么红 果果地摊开在他面前,像个等着他招手的小狗。他从废土一路杀出来,靠的是自己的拳头和兄弟。他从没想过要靠一个天上掉下来的爹。这种“白得”的往往也最危险。
可徐翼翼的眼神告诉他,这块馅饼,或许有毒,但它足够大,大到能让他们省去十年搬砖的时间,甚至能撬动整个世界。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深思,似乎在说:我们当然要吃,但怎么吃,我们说了算。
李二牛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疤脸男人看来,竟有几分像年轻时的伯爵,一样的桀骜不驯,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狡黠。
“走,可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的人,”他下巴朝徐翼翼的方向一扬,“得一起。”
然后,他伸出两根沾着油污和面包屑的手指。
“另外,先给工钱。今天搬了一天砖,累了。”
空气像一块被拉到极致的牛皮,紧绷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疤脸男人镜片后的眼睛,盯着李二牛伸出的那两根手指,看了足足三秒。那两根手指上,还沾着码头独有的黑色油泥和面包的碎屑,与他身上一丝不苟的黑色风衣形成了滑稽又尖锐的对比。
他身后的黑衣人,握着蒸汽手枪的指节已经绷紧,枪身上黄铜气罐的指示针轻微地颤动,显示着内部的高压蒸汽已准备就绪。只要疤脸男人一个眼色,他们就能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私生子”打成一团烂肉。
可疤脸男人没有给眼色。
他反而笑了。那道狰狞的伤疤随着笑意扭动,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让他的脸显得愈发冷硬,但镜片后的眼神却松弛了下来。
“你说得对。”他开口,声音里那股居高临下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平静,“为诺森伯兰家族的继承人服务,理应支付报酬。”
他没有掏钱包,而是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只皮质手套,不紧不慢地戴上。然后,他才伸出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李二牛面前。
那是一枚索维林金币,在码头昏暗的煤气灯下,闪耀着比黄金本身更诱人的光芒。这一枚金币,足够一个码头工人家庭,在不生病不挨饿的情况下,生活整整一年。
用它来支付一天的搬砖工钱,不是慷慨,是羞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你的价值,我随手就能定义。
周围传来几声倒抽气声。那些躲在远处偷看的工人们,眼睛都直了。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李二牛没接。
他只是看着那枚金币,然后又抬眼看了看疤脸男人。
“不够。”他吐出两个字。
空气再次凝固。
这回,连徐翼翼都侧目看了他一眼。
疤脸男人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年轻人,不要得寸进尺。”
“我,”李二牛指了指自己,“加上她,”他又指了指徐翼翼,“两个人。而且,我可不是普通的搬砖工。”
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疤脸男人眼前摊开。“这双手,能徒手拆了你们的蒸汽机械兵,也能拧断人的脖子。你说,我这一天的‘工钱’,值不值两枚金币?”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清晰,有力,带着不容辩驳的逻辑。
废土的逻辑。
一个顶尖战力的价值,永远不能用普通人的标准衡量。
疤脸男人沉默了。他想起情报里描述的,李二牛在废弃工厂里徒手拆解机械兵的场景。那种不合常理的蛮力,确实不是一枚金币可以打发的。这个人,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定价。
他深深地看了李二牛一眼,收回手,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金币。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指夹着,而是将两枚金币并排放在了戴着手套的掌心,郑重地递了过去。
这是一个平等的姿态。
李二牛这才伸手,拿起那两枚沉甸甸的金币,在手里掂了掂,随手抛给徐翼翼一枚。
“收好,我们今天的饭钱。”
徐翼翼接住金币,指尖的冰凉让她有了一丝不真实感。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金币揣进了口袋。
“现在,可以走了吗,少爷?”疤脸男人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远处,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那里。那不是普通的马车,车厢两侧没有马,而是装着复杂的黄铜管道和精密的活塞连杆结构。车顶一根细长的烟囱,正冒着几不可见的白色蒸汽。
这是一辆蒸汽马车,贵族的座驾。
李二牛没动,他看了一眼徐翼翼。
徐翼翼对他轻轻点头。
他这才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朝马车走去,仿佛他不是要去一个未知的龙潭虎穴,而是回自己家炕头睡觉。
徐翼翼跟在他身后。
两人身上破烂肮脏的工装,与那辆闪着幽光的豪华马车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
柔软的深红色天鹅绒坐垫,抛光得能映出人影的红木内壁,以及一盏小巧的、发出柔和光芒的煤气壁灯。车厢里甚至还有一个嵌着银边的小吧台,上面放着水晶酒瓶和酒杯。
李二牛一屁股坐下,柔软的坐垫瞬间陷下去一个大坑。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那姿态不见丝毫局促。
徐翼翼则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车厢内的每一处细节。
疤脸男人最后上车,坐在了徐翼翼旁边。他摘下礼帽和手套,露出一张被岁月和风霜刻画过的脸。
“我叫格雷森,是诺森伯兰伯爵的管家。”他自我介绍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为您服务了二十年,尽管您此前并不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