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地启动,几乎听不到噪音,只有连杆规律的、如同心跳般的轻微响动。它驶离了肮脏混乱的码头,汇入了伦敦的夜色。
车厢内一时很安静。
“说说吧。”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徐翼翼,“一个能给女王造飞艇的伯爵,为什么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流落在外二十年?”
她的问题很直接,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向事情的核心。
格雷森的眼神暗淡了一下,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二十一年前,伯爵大人还不是伯爵,只是家族的次子。他爱上了一位来自东方的歌女,也就是您的母亲。那段感情,不被家族和整个上流社会所容忍。”
他的叙述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后来,您的母亲怀上了您。为了保护你们母子,老爷将她秘密送出伦敦。可没想到,他的兄长,也就是当时的伯爵继承人,暗中派人追杀。在一场混乱中,您的母亲失踪了,只留下了您和那块作为信物的怀表,被一个码头工人收养。”
李二牛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无意识地敲打着腿。他想起了废土上那些为了争夺一点资源就手足相残的幸存者。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人心都是一样的。
“老爷一直以为你们母子都已遇难,悲痛欲绝。一年后,他的兄长在一次蒸汽飞艇事故中意外身亡,没有留下子嗣,爵位和家业就落到了老爷头上。他成了新的诺森伯G兰伯爵,但他也再没有爱过任何人,终生未娶。”
格雷森叹了口气,“直到半年前,一个当年的杀手临死前忏悔,我们才知道您还活着。老爷欣喜若狂,立刻派我来寻找您。可惜……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家族里,还有别的什么人?”徐翼翼追问。
“旁支。”格雷森的眼神冷了下来,“一群鬣狗。尤其是老爷的堂弟,科林·诺森伯兰。他一直觊觎伯爵的爵位和财富。这些年,老爷的身体每况愈下,科林在家族和工厂里的势力就越来越大。他们都在等老爷咽气,然后像分食尸体一样,瓜分诺森伯兰家族的一切。”
格雷森看向李二牛,目光灼灼:“所以,少爷,我们没有时间了。您必须尽快回去,以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否则,一旦老爷去世,科林他们会用一百种方法,让您从这个世界‘合法’地消失。”
这已经不是认亲了,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围绕着爵位、工厂、船队和巨额财富的继承权战争。
李二牛从一个试炼场,跳进了另一个更复杂的战场。
“诺森伯兰家族,除了钱,还有什么?”李二牛终于开口了。他问的不是庄园和船队,而是更实际的东西。
格雷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武力。我们有家族卫队,大约三百人,装备着最新式的蒸汽连发枪和动力铠甲。这也是科林暂时不敢撕破脸的原因。”
“工厂呢?”徐翼翼问。
“我们拥有伦敦最大的三家蒸汽核心工厂之一,为皇家海军提供‘无畏级’飞艇的动力核心。但其中一家工厂的控制权,已经被科林渗透了。”格雷森的回答精准而坦诚,“这也是您回去后,最先要解决的难题。”
李二牛和徐翼翼对视了一眼。
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讯息。
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仅有毒,还带着钩子。但馅饼下面,埋着的是一支军队,和一个工业帝国。
这买卖,干得过。
“那伯爵,哦,我的父亲大人”,李二牛换了个称呼,听起来依旧别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格雷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温情。
“老爷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工程师,也是一个……顽固的老头。年轻时,他能为了一个齿轮的设计,三天三夜不睡觉。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临死前,亲手为您戴上诺森伯兰家族的族徽戒指。”
蒸汽马车转过一个街角,前方出现了一栋灯火通明的建筑。那是一座位于泰晤士河畔的豪华酒店,与东区的破败宛若两个世界。
马车稳稳停下。
格雷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率先下车,然后恭敬地为李二牛和徐翼翼拉开车门。
“少爷,小姐,我们到了。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衣物和晚餐。”
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一早,我们将启程前往庄园。在您见到伯爵大人之前,您需要学习一些基本的贵族礼仪。以及……”
他的目光落在李二牛身上,带着一丝请求。
“您需要一个更符合您身份的名字。‘TWO COWS’这个名字,在伦敦上流社会,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李二牛下了车,站在松软的红地毯上。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泥污的破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名字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从明天起,整个伦敦都得记住,我,回来了。”
酒店门童的职业假笑僵在脸上,看向李二牛和徐翼翼的眼神,像在看两团从泰晤士河底捞出的两只蛤蟆。
可格雷森只是平静地站在他们身侧,那门童立刻低下头,以近乎虔诚的姿态拉开了沉重的黄铜雕花大门。
大堂里,猩红色地毯深陷脚踝,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光芒璀璨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雪茄、香水和金钱混合的馥郁气息。
“名字真不重要。您可以随便我起个名字,也可以按我们东方叫法,叫我二牛。”李二牛的声音在大堂回荡,带着码头煤灰的沙哑和某种不容置疑的狂野,“重要的是,从明天起,整个伦敦都得记住,我,回来了。”
几个路过的绅士淑女停下脚步,惊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一行人。这一身工装的二牛和翼翼在这个香气袭人,富力堂皇的环境里,是如此突兀,不和谐
格雷森没有理会那些视线,他对着李二牛微微躬身,镜片后的眼神里,某种东西被彻底点燃。“如您所愿,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