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有停,车窗外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
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不断落下的雨帘。
赵峰开着车,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时不时瞥向副驾上的顾沉舟。
“沉舟,你觉得这孙明……真有问题?就为五万块?”
顾沉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声音平静:“债务纠纷引发的案子不少。数额不是关键,关键是动机和时机。去看看再说。”
根据登记地址,孙明住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职工小区。
楼体斑驳,但小区环境整洁。与其他住户不同的是,孙明家住一楼,带一个小院。
隔着低矮的栅栏,能看到里面种满了各种植物,即使在阴雨天也显得生机勃勃。
院门没锁。顾沉舟推开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一个穿着深蓝色园艺围裙、戴着手套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弯腰修剪一丛月季的残花。
听到动静,他直起身,转过头来。
他大约三十五六岁,面容普通,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在镜片后显得很平静。
看到两名穿着警服的不速之客,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惊讶,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剪刀。
“孙明?”顾沉舟出示了警官证。
“是我。”孙明点了点头,目光在顾沉舟和赵峰脸上扫过,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为了张强的事,对吧?”
赵峰眉头一拧,上前一步:“你知道张强怎么了?”
孙明摘下沾满泥土的手套,随手放在旁边的木架上,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他死了。我知道。但他的死,跟我没关系。”
赵峰被他这种抢先一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你怎么知道跟你没关系?我们还没问,你就知道了?”
“他欠你五万块,还款日期到了人没了,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孙明推了推眼镜,看向赵峰,眼神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讥诮:“这位警官,你办案都靠吼的吗?我为什么不能知道?现在信息这么发达。”
“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
“你!”赵峰被他噎了一下,火气噌地冒了上来,脸涨得有些红,“少废话!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那五万块怎么回事?说清楚!”
眼看赵峰语气越来越冲,几乎要指着对方鼻子,顾沉舟伸手按在了赵峰的手臂上,力道不大,但很坚定。
“赵峰。”顾沉舟低声叫了他一句,然后对孙明道,“不好意思,孙先生。我们也是例行公事,需要了解情况。既然你提到了不在场证明,能否详细说一下?”
孙明看了看顾沉舟,似乎觉得他比旁边那个愣头青好沟通一点,转身走向屋内:“进来吧,外面下雨。”
房子不大,陈设简单但整洁。孙明从书房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抽出几张纸和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张强死亡那天,一整天,我在临江市植物园参加一个高级园艺师的专场培训。”
他把材料递过来,“这是培训通知、课程表、签到表复印件。这是当天下午培训结束时的大合影,红圈里的是我。”
顾沉舟接过材料,仔细翻看。培训通知和课程表看起来是正规单位发的。签到表上,孙明的名字签在相应位置。
那张彩色打印的合影里,十几个人站成两排,背景是一个玻璃温室大棚,孙明确实站在后排,被一个红圈标记出来。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和时间水印,显示是案发当天下午四点二十分。
赵峰凑过来看,看到那张带有时间水印的合影时,脸上的急躁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和懊恼。
从东海市到临江市植物园,开车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这意味着,如果张强死亡时间在中午前后,孙明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孙明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尤其是赵峰那明显蔫下去的样子,语气更淡了些:“看清楚了吗?那天我一整天都在那里,晚上培训结束后还有交流晚宴,回到东海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了。”
证据当前,赵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那股兴师问罪的气势彻底消失了,只能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顾沉舟将材料递还回去,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忽然问了一句:“孙先生,你刚才说,你知道张强死了。”
孙明接过材料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嗯,之前给他打电话,想问问还款的事,一直没人接。后来……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顾沉舟追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孙明抬起头,迎上顾沉舟的目光,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就……附近的人,传开了吧。毕竟这种事……”
“据我们所知,案发现场被发现后,警方很快就封锁了消息,目前案件细节并未对外公开。”
顾沉舟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你是怎么在‘听说’的时候,就确定他‘死了’,而不是手机丢了、生病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孙明脸上的淡定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顾沉舟的视线,转身将文件袋放回抽屉,动作比刚才略显急促。
“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我现在已经证明了那天我不在市里,我和他的死没有关系。你们是不是该去查查别人?”
他放好东西,转过身,语气明显冷硬了几分,带着送客的意思:“我知道的已经说了,材料也给你们看了。如果没其他事,我还要忙。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眼看对方态度变得抗拒,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顾沉舟点了点头:“好,谢谢你的配合。如果后续有需要,可能还会再麻烦你。”
孙明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雨还在下,比来时似乎更密了一些。
回到车上,赵峰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沉舟,不瞒你说,我这臭脾气,是从小养成的。我爸是老兵,性子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能动手就别吵吵。”
“我在部队大院里长大,也是靠拳头打出来的孩子王,觉得没什么事是干一架解决不了的。”
他苦笑了一下:“长大了,上了警校,当了警察,知道这样不行,可有时候一着急,这混劲就上来了,脑子一热,嘴比脑子快。”
“就像刚才……其实你拉住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后悔了,但就是一下收不住。”
“拳头解决不了问题,赵峰。”
顾沉舟目视前方,语气平缓却有力,“尤其是在我们这行。拳头只能制造问题,或者逃避问题。办案子,靠的是脑子,是证据,是耐心。”
“冲动和鲁莽,迟早会出大问题,不仅害了自己,更可能连累队友,放跑凶手。”
赵峰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认真起来:“我知道。其实……上次刑侦大赛,最后你那一下子,我就服了。那时候就觉得,你跟我们不一样,沉得住气,看得透。”
“后来听说你一来就破了博雅斋那个密室案,连邢队那种老杆子都服气了……”
他转过头,看着顾沉舟,语气诚恳:“我是真佩服你。以后……我得多跟你学学。你多提点着我点,看见我犯浑就踹我两脚,别客气。”
顾沉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互相学习吧。你冲劲足,行动力强,这也是优点。”
“只是需要更稳一点。先回队里,把孙明的不在场证明核实清楚。如果他没问题,那我们的调查方向就得调整了。”
“明白!”赵峰发动车子,情绪似乎调整了过来,“妈的,白跑一趟。不过你这最后一句问得真他妈绝了!那孙子当时脸都僵了!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警车调头,驶离了那片过于精致的花园。顾沉舟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孙明的反应,尤其是最后那瞬间的不自然,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
这个园艺师,绝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淡定和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