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雨势渐歇。

顾沉舟坐在电脑前，调出现场勘查照片，尤其是窗户插销上那几道细微划痕的高清特写，反复观看。

痕迹很浅，短促，像是某种坚硬、纤细的尖端快速刮擦所致。

与他记忆中“博雅斋”案门栓上那些由铁丝勾拉造成的较长、较深的痕迹截然不同。

技术中队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老陈端着个大茶缸走出来。

“邢队，小顾，死者胃内容物和血液的初步毒化结果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检出丙溴磷，浓度很高，足以致死。”

老陈喝了口浓茶，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是园艺上用的有机磷农药，剧毒，而且味儿挺大，有明显的刺激性蒜臭味。口服下去，反应会非常剧烈。”

“刺激性蒜臭味？”顾沉舟立刻抓住关键点，“现场那杯打翻的水，化验结果是什么？”

“清水，很干净，没检出毒物成分。”老陈摇头，“技术队也在现场和死者口腔拭子里都提到了那股淡淡的异常甜苦味，现在看，应该就是丙溴磷的气味残留。”

“但这毒物没在那杯水里，说明他不是喝那杯水中毒的。”

“死亡时间呢？”邢建伟问。

“根据尸温和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初步推断在昨天中午11点到下午1点之间。更精确的需要等详细的病理检验报告。”

死亡时间与孙明那张合影的时间戳高度重叠。如果合影真实无误，孙明的嫌疑确实可以被排除。

就在这时，楚风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神色冷峻。他径直走到顾沉舟和邢建伟的工位前。

“省厅那边刚同步过来的信息，”楚风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银行流水单，“我核查了孙明的财务状况。大约三个月前，他有一笔五万元的资金汇入。给他汇款的人叫李刚。”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李刚，就是张强工作的那个‘迅达’快递网点的老板，也是张强举报信里直接指向的对象。”

一条隐形的线似乎瞬间被串联起来！孙明借给张强五万元，同时，李刚又给他转了五万块钱？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债务纠纷、举报线索、神秘的转账……孙明身上的疑点急剧上升。

“走！”邢建伟猛地站起身，“再去会会这个孙明！”

顾沉舟和赵峰立刻跟上。楚风略一沉吟，也合上文件夹：“我跟你们一起去。”

再次抵达孙明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小院里的植物在夕照下显得格外静谧，甚至有些阴郁。

孙明对于他们的再次到访，显得比上一次更加不耐，甚至连院门都只开了一半，身体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请他们进去的意思。

“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情？我能提供的证据都已经提供了。”他的语气冷淡，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

顾沉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孙先生，我们在死者张强体内检测出了丙溴磷，一种园艺常用的高毒农药。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孙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我是园艺师，接触农药很正常。但这能说明什么？难道用农药的就都是凶手？这未免太可笑了。”

“另外，”楚风上前一步，亮出了那张银行流水单的复印件，“我们查到你在三个月前，收到‘迅达’快递网点的老板李刚转账五万元。”

“这笔钱的用途是什么？这和你借给张强的那五万元，有什么关系？”

孙明的脸颊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镇定：“私人经济往来，需要向你们报备吗？我借钱给谁，谁汇款给我，是我的自由。李刚是我远房表哥，不行吗？”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态度却越发强硬：“如果你们没有确凿证据，仅凭这些猜测和所谓的‘关联’，我想我没有义务再回答任何问题。我需要联系我的律师。”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孙明摆出了一副完全抗拒配合的姿态，基于现有证据，确实无法采取更强制的措施。

“打扰了。”顾沉舟深深看了孙明一眼，没有再纠缠，示意众人离开。

就在转身走下台阶的瞬间，顾沉舟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院墙角落的一个开放式工具架。

架上整齐挂着锄头、耙子、铲子等园艺工具。

其中，一把暗红色的园艺剪格外显眼。

它比常见的型号更纤细，尖端异常尖锐，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剪刃闭合处，似乎还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和植物汁液。

顾沉舟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尖端的形状、硬度……与他脑海中窗插销上那些短促尖锐的划痕瞬间产生了重叠！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跟着众人走出院子，坐上警车。

但一回到市局，他立刻径直找到了技术中队的老陈。

“陈工，需要做一个模拟实验。”顾沉舟语气急促但清晰，“怀疑一种特定的园艺剪，其尖端能否在金属插销上造成我们现场发现的那种短促、尖锐的刮擦痕。”

老陈接过顾沉舟根据记忆描绘的园艺剪大致型号和尖端特征图，点了点头：“问题不大，这种型号的园艺剪市面上常见。我找一把类似的，立刻做刮擦实验比对。”

“谢谢！”顾沉舟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赵峰，你辛苦一下，带两个人，轮班盯住孙明。暂时不要惊动他，主要是看他接下来的动向。”

“明白！”赵峰立刻领命，眼神里充满了干劲。

安排完这些，顾沉舟坐回自己的电脑前，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刑侦模拟器启动】

【当前案件：秋霞小区密室杀人案】

【模拟场景加载中……基于现有线索，推演可能性……】

轻微的眩晕感袭来。

下一刻，他的“意识”出现在一个熟悉的房间——正是孙明家的那个工具架前。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把暗红色的园艺剪上。

场景切换，变为夜间秋霞小区张强家的窗外。

“他”的手戴着薄手套，握着那把园艺剪，将其中一片尖锐的剪刃尖端，小心翼翼地从窗扇极细微的缝隙中探入。

角度调整，对准内部关闭的插销金属杆底部。

手腕发力，用剪刃的尖端猛地一撬、一刮！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响起。

插销被这股巧劲撬得微微弹起，脱离了卡槽！

【模拟结束……】

模拟器验证了他的猜想！那种特定的园艺剪，其尖端完全可以造成现场发现的痕迹！

他快步走向技术中队办公室。老陈正在工作台前，台面上放着一把与顾沉舟描述高度相似的园艺剪和一扇类似的旧窗户。

“小顾，你来得正好。”老陈指着窗户插销上几处新鲜的人工刮痕，“你看，用这种园艺剪的尖端，确实能造成这种短促、深入的刮擦痕迹。虽然操作需要点技巧和力道，但完全可行。”

他拿起高倍相机拍下的特写照片，与现场痕迹照片进行比对：“形态学特征高度吻合。基本可以确定，造成现场插销上痕迹的工具，就是这类东西。”

物证的链条，正在迅速收紧。

就在这时，楚风也走了过来，他看到了工作台上的园艺剪和比对照片，沉默了片刻。

顾沉舟没有停顿，他拿出赵峰核实后最终确认的、孙明提供的那张培训合影的电子版，将其放大到极致。

合影右下角的时间水印清晰显示着案发当日的日期和下午四点二十分。

然而，顾沉舟的手指指向了合影背景——那个巨大的玻璃温室内部。

“楚风，你看这些热带观叶植物，”顾沉舟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尤其是这几株龟背竹和天堂鸟，它们的叶片是蜷缩闭合的状态。”

楚风凝神看去，眉头渐渐蹙起。

“案发那天，东海和临江都是阴雨天，气温偏低，光照严重不足。但这种大型温室内部，为了模拟热带环境，通常是恒温恒湿且补光充足的。”

顾沉舟继续说道：“在这些条件下，喜光喜温的植物叶片应该是舒展张开的状态，而不是像照片里这样蜷缩闭合。”

“这种程度的叶片闭合，更像是在夜间或者光照、温度极度不足的自然环境下才会出现的应激状态。”

顾沉舟抬起头，看向楚风，“这张照片的时间戳……很可能被修改过。它可能根本不是案发当天下午拍摄的。”

楚风死死盯着那张照片，脸上的自信和先前坚持“自杀推论”的笃定，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反思：“……你说得对。是我先入为主了。过于依赖逻辑推理和宏观判断，忽视了最基础的物证检验和细节观察。”

他抬起头，看向顾沉舟，眼神复杂，却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信服：“这个孙明……伪造不在场证明，心思极其缜密。这个案子，是他杀无疑。”

顾沉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屏幕上那把园艺剪和那张存在疑点的合影。

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园艺师。

“接下来，就是如何撬开他的嘴了。”顾沉舟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