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清河村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空气相较于城市来说清新不少。
顾沉舟从床上爬起,简单洗漱了一下就按照李大爷提供的地址,直接去了村中学。
清河村的村中学不大,只有几排红砖平房,听说也是周永昌出资修缮的。
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传出了朗朗读书声,顾沉舟问了门卫,很容易就找到了王老师的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声:“请进。”
顾沉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刘晓,办公室里只有王亚茹一人,她看样子是刚下课,抬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脸上有些惊讶。
她看上去三十岁出头,但长相很清秀,也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你们是?”王亚茹放下笔,站起身,有些疑惑的问道。
顾沉舟亮出了证件:“我们是来调查周永昌先生坠亡案子的警察,这次过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下。”
王亚茹点了点头,她伸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木质长椅:“请坐吧,其实那天晚上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这个回答带着一种预设的界限,仿佛早已准备好了开场白。
顾沉舟倒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接切入核心。
“王老师,案发那天,您去过现场对吗?”
王亚茹没有否认,她回答的很流畅,几乎不带停顿:“我去过,我当时听到老陈喊人,当时很多村民都跑过去了。”
这个回答和之前从村民那儿得到的一样。
顾沉舟继续追问,他紧盯着王亚茹的眼睛:“您到现场的时候,具体看到了什么?有没有注意到仓库楼顶上还有其他人呢?”
“楼顶?”王亚茹推了推眼镜。
她摇了摇头,很肯定的说道:“没有了,那天晚上下着雨,而且天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见到周老板躺在水泥地上。”
王亚茹的语速很平稳,几乎是在复述一个标准答案。
顾沉舟侧了侧头,决定给对方施加一些压力:“王老师,我们重新审查这个案子,是因为掌握了一些新的证据。”
“根据现有的技术分析和痕迹推断,周永昌坠落时,仓库楼顶上很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王亚茹的反应。
王亚茹的身体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她握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虽然一闪而过的慌乱很快被她掩饰,但这一瞬并没有逃过顾沉舟的眼睛。
“是吗?”王亚茹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当时只顾着看地上的周老板,没注意楼顶。”
顾沉舟心里有数了,王亚茹肯定知道些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但她有顾虑,很大的顾虑,此刻如果继续施加压力,很可能让她彻底闭上嘴,甚至打草惊蛇。
他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了几个关于周永昌平时为人等不痛不痒的问题。
王亚茹的回答依旧谨慎,带着明显的距离感。
询问没有持续太久,顾沉舟就离开了学校,走在回李大爷院子的村路上,刘晓忍不住低声说:“沉舟,我感觉她没说实话,至少没完全说实话。”
“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刚才一提仓库楼顶,她明显就慌了。”
“嗯,我刚才也注意到了。”顾沉舟应了一声,“但是我认为现在调查还不够全面,需要深入,打草惊蛇不是个好办法。”
“你觉得会不会是来自周志深的压力?”刘晓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低声说道。
“也不一定。”顾沉舟摇了摇头。
“周永昌在村里的影响是方方面面的,能让这么多村民统一口径,这不仅仅是周志深可以做到的。”
回到李大爷的院子时,路之遥和赵峰正对着电脑整理之前询问村民的笔录。
顾沉舟和两人介绍了一下询问王亚茹的情况。
“这个王亚茹,嘴很紧啊,看来还得找别的地方寻找突破口。”赵峰皱了皱眉。
顾沉舟沉吟片刻,他转身走出厢房,径直走向正在喂鸡的李大爷。
李大爷看到顾沉舟去而复返,脸上有些紧张,他放下了手中的喂鸡的米糠,问道:“警官,问完了?这下没什么问题了吧?”
顾沉舟靠在院门的门框上,他看着李大爷,目光平静:“李大爷,我再跟你打听个事儿,周永昌之前在村里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或者说,他有没有跟谁结过怨?”
李大爷闻言,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没有没有,顾警官,这话可不能乱说,周老板是我们村的大恩人,给大家盖房子,修路。”
“大家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跟他有仇呢?”
顾沉舟并不意外,他继续问道:“李大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周永昌他也是人,不是神仙,他做事,总不可能让村里所有人都满意吧?”
李大爷低下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土坷垃:“都...都挺好的。周老板安排大家进厂干活,有饭吃,有钱赚,娃娃还有书读,还有啥不满意的...”
“我们这次来,是专门调查周永昌坠亡案的,李大爷,我们问的每一句话,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记录在案并且负法律责任的。”
“如果任何人隐瞒真相,或者做伪证,都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听到顾沉舟加深了语气,李大爷有点慌乱了,他嘴唇嗫嚅着:“我……我没隐瞒啊……我知道的都说了……”
“你们去问王老师嘛,她文化高,记性好,她肯定比我清楚……”
他想再把皮球踢给王亚茹
但顾沉舟这次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摇了摇头,开始施加压力:“李大爷,这次我想问的是你啊。”
院子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只鸡在角落里咯咯叫着。
李大爷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看顾沉舟,又看看不远处站着的赵峰等人,双手无措的搓着衣角。
顾沉舟也耐心的等待着,没有催促,他知道,对于李大爷这样老实巴交的农民,需要给他一点时间来打破心理的枷锁。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李大爷像是下定了心里的决心,开口说道:“顾警官...这话...这话我本来应该烂在肚子里也不想说的...”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愫,有感激,有恐惧,更多的是一种长年累月积压下来的无奈和压抑。
“周老板他确实帮了村里人很多,镇上很多年轻人,包括我儿子,都在他手下干活,大家都在他手下拿工资,养家糊口,这恩情,咱得记着。”
李大爷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艰涩:“可是...可是这恩情,它有时候就像是一副担子,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啊。”
李大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终于吐露了一些真相:
“这村里大小事情,谁家娃能去厂里当个小头头,谁家只能干力气活,哪块地用来盖厂房,甚至...甚至谁家娃娃找对象,周老板都得过问,他说了算。”
“他是帮了我们,可这恩情,把大家都绑住了。”
“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可这心里头……憋得慌啊。总感觉活得不像自己。”
“可这话,谁敢说?谁又能说?”
李大爷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甚至有些恐惧的表情,“在清河村,周老板的话就是王法。他说东,没人敢往西。他就是咱们这儿的……大家长。”
顾沉舟静静的听着,心里的猜测也随着李大爷的话得到了一些印证。
周永昌在清河村建立的,是以经济控制和恩情为纽带的“王国”。
他给予村民物质上的奖励,却也剥夺了他们精神上的自主和选择的权力,必然会有很多人在暗中积累怨气。
李大爷说完这些,连连摆手:“顾警官,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别的我真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就是听见动静跑过去,就看到周老板躺在那儿了,其他的我啥也没看见……”
他不敢再说下去,也不敢再看顾沉舟的眼睛,转身匆匆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
恩情与控制,奉献与剥夺,感恩与怨怼……这些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清河村表象之下暗流涌动的复杂生态。
周永昌的死,究竟是这场无声压抑的终点,还是某个长期被压抑的灵魂终于爆发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