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结束后，城南分局的走廊里，关山难掩激动，他用力拍了拍顾沉舟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走，吃夜宵去，我请客！”

顾沉舟脸上却不见太多破案后的喜悦，他只是摇了摇头：“关队，你们先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关山倒是很理解，他点点头，带着其他兴奋的民警离开了。

喧闹的人声远去，走廊里只剩下了顾沉舟一人。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点燃一支烟，窗外零星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们融入冰冷的空气，消散无踪。

二十年的悬案告破，真凶伏法，这本应该是刑警生涯中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可他却感到一种沉甸甸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赵德明认罪了，李晓芸可以瞑目了吗？

她等了二十年的公道，最终以凶手晚年身陷囹圄为代价，这真的是最好的结局吗？

他不知道，死者已矣，可生者还要继续承受这苦果。

赵德明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儿子，一夜之间将失去父亲，还有他温柔的妻子，该如何面对这惊天变故。

还有和赵德明决裂的女儿周晓芳，得知真相后是会觉得解脱，还是更加痛苦？

这份迟来的审判，对活着的人而言，更像是一场无人能够幸免的余震。

顾沉舟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沉舟...我听说，李晓芸的案子破了？”声音那边，陈国华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哽咽。

“是...陈老，他认了，证据链也基本完整。”顾沉舟声音平静的回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久到顾沉舟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然后，他听到陈国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二十年...二十年了...我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陈国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明天你有空吗？明天陪我去看看晓芸那孩子吧，我得...我得亲口告诉她。”

“好，明天早上，我去接您。”顾沉舟应下。

第二天，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重的天气。

顾沉舟开车接上了陈国华，老人今天特意穿上了一身旧警服常服，虽然不再合身，却熨烫的一丝不苟。

顾沉舟将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陈国华，两人无声坐进了车里。

南山公墓位于市郊，环境清幽。

李晓芸的墓在角落里，并不起眼，小小的墓碑上，照片已经泛黄模糊，记得她的人越来越少，只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碑文下方，写着“南山市第三纺织厂工会”。

她随后，父母承受不住打击，相继病故，老家也没什么亲人。

这二十年除了当年厂里的同事偶尔来看看，大概也只有陈国华这个老刑警，会年复一年来这里站上一会儿。

陈国华走到墓前，他佝偻着腰，缓慢的抚 摸着墓碑上李晓芸的照片，仿佛想拂去上面二十年的孤寂。

“晓芸...”他刚开口，声音就哽住了，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孩子...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这么久...”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这声对不起承载了太多年的愧疚、不甘和执念。

顾沉舟安静的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把这个时刻留给了陈老。

陈老为这个案子奔波半生的老刑警，此刻在受害者墓碑前哭的像个无助的孩。

“晓芸出事后，她的父母就找到了我，问我是谁杀的他们女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二十年，这案子用了二十年才解开啊...”

这是迟到了二十年的忏悔，也是对亡魂最后的告慰。

风穿过墓碑旁的松柏，发出呜呜的低鸣声，像是在低声回应。

过了许久，陈国华的情绪才逐渐平复。

他抹了把脸，小心翼翼的将那个笔记本拿了出来，然后蹲下身，找来几块石块，在墓碑前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孩子，案子破了，害你的人也认罪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点燃了笔记本的封面。

“这上面的东西...都没用了...都烧给你...你在下面...安心吧。”

橘红色的火苗窜起，贪婪的将每一张纸页吞噬，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现场图、各种假设推演...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片灰烬。

那是他二十年刑侦生涯的执念，也是压在心头二十年的巨石。

火焰映照着陈国华的面庞，也映照着顾沉舟沉静的眼眸。

笔记本很快烧完了，只剩下了一小堆灰烬，被风一吹，就打着旋的飘散开来。

有些落在了顾沉舟带来的白色菊 花的花瓣上。

陈国华撑着膝盖，有些吃力的站起身，他最后看了一眼李晓芸的墓碑，一直紧绷着的肩背也微微的垮了下来。

“走吧，沉舟。”陈国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两人默默走出墓园，上车前，陈国华忽然开口：“沉舟，虽然我比你入行早一些，但你说，干我们这行，求的不就是个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吗？”

“可这公道...来的太迟了...晓芸感受不到了，她的家也早就散了。”

顾沉舟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蜿蜒的山路。

“迟到的正义，或许无法弥补过去的创伤，也无法让逝者重生...但它至少能划一道界线...告诉活着的人，罪恶终有代价。”

“真相永远不会沉默，它能让生者...有一个明确的终点，去告别，去尝试继续往前走。”

陈国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车子驶离公路，将承载了太多悲伤与等待的寂静之地抛在身后。

顾沉舟将陈国华送回家，老人坚持要自己上楼，婉拒了顾沉舟送他进去的好意。

顾沉舟只好回到车上，他没有立即发动，手机屏幕上，赵峰发来了信息。

赵德明现任妻子在得知真相后几乎崩溃，现在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而周晓芳从咖啡馆辞了职，她的手机关机，不知所踪。

每一个相关者的生活轨迹，都因为这迟来的审判而被彻底改变，并无法挽回。

顾沉舟驾驶车子，汇入车流，这座城市依旧喧嚣，人来人往，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想起赵德明在审讯椅上崩溃的模样，想起陈国华在墓前老泪纵横的脸，想起李晓芸那张泛黄的遗照。

真凶落网，案件终结。卷宗可以合上，档案可以封存。

但被这起案件改变的所有人的命运，却再也无法回到二十年前的起点。

这份正义，沉重而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