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莉眼看着高大宽把点心收好，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大宽啊，别贪吃啊，这东西不像别的。

路上要是吃这干粮噎着了，再小口喝点水顺顺，别一口气灌太多凉水，伤胃！

完了还有啊，火车上厕所不方便，人挤人的，少喝点水也省得总往厕所跑，遭罪。”

高大宽一脸的不好意思。

“何姨，秦姨，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这些我都懂，你俩就别再跟我念叨了……”

两位长辈看着他这难得露出点窘迫的样子，相视一笑，心里既好笑又酸楚。

秦蓉拍了拍他的胳膊：

“好好好，咱们宽子长大了，不用姨们唠叨了。

那行，你就在这儿安心等车吧，我俩先回厂里了。”

说着，何莉和秦蓉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厂门，但并没走远，而是找了个能看见门口情况的位置停了下来。

何莉望着独自一人站在路边、背着巨大行囊显得有点孤零零的高大宽，悄悄对秦蓉说：

“哎，你家老赖今天咋没出来送送？大宽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

秦蓉叹了口气，擦了擦汗解释道：

“老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给大宽跑跑关系，看看能不能再争取点啥。

我这边不是给大宽申请了个厂里的‘特殊关照’名额吗？

想着每个月多少能给他汇点钱票过去。

不然，就他傻乎乎揣着那点家当去了，家里又没个大人帮衬。

就他那性子，万一被人连哄带骗地把钱糊弄走了，在那穷乡僻壤可不得活活饿死啊？”

何莉闻言，拍了拍秦蓉的手背安慰道：

“这点你倒不用太担心。我们家老陆也上心着呢。

他偷偷托了以前的老战友，想办法把大宽安排到农垦兵团去了。

听说那边好歹是准军事化管理，口粮供应比一般插队的地方要稳当点，最起码……饿是肯定饿不死了。”

秦蓉眼睛顿时一亮，有些惊讶地看着何莉：

“哎呀！真的？农垦兵团？那可是好去处啊！

你家老陆这次怎么想的，突然开窍了？舍得动用这层关系？”

好家伙，陆震英不是出了名的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吗。

今天这是咋了？

何莉却也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道：

“什么开窍不开窍的……还不是看着大宽这孩子实在太可怜了吗？

本来就没爹没妈，咱们这些老邻居再照顾，终究隔着一层。

这一走山高水远的，要是真在哪个穷山沟里出点啥事，我们以后到了下面，怎么跟大宽他爹妈交代？

再说了，大宽本身就是优秀工人子弟，家庭情况摆在这儿，够得上政策照顾，要不然，光凭老陆找关系，也不好硬塞进去。”

就在这时，一辆绿色的解放牌卡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厂门口的路边。

眼瞅着车厢里已经坐了七八个同样戴着大红花、背着行李的知青，有男有女。

一看高大宽站在厂门口傻不愣登的，从驾驶楼里跳下一个人，朝高大宽招手。

车帮边，一个方脸的青年探出身，热情地朝高大宽喊道：

“喂！那位同志！是去火车站集合，准备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吗？”

高大宽赶紧大声回答：

“哎！是！我是！我就是！”

方脸青年和旁边另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立刻伸出手，合力将高大宽和他沉重的行李一起拉上了卡车车厢。

方脸青年拍了拍高大宽的肩膀，爽朗地说：

“好！又接到一位！咱们这车人齐了！同志，以后咱们就是一起战天斗地的革命战友了！”

高大宽被这热情感染，也用力点头，憨厚地笑着：

“哎！是！大家都是战友了！”

别的先不说，就这一股子冲劲，在2025年的同龄人身上是很少能看见的。

这时，旁边那个戴眼镜的青年看了看高大宽原来战争地方，那身旁空着的位置，有些诧异地小声问：

“哎，同志，你……你家没人来送你啊？就你一个人？”

这年头知青下乡，你别管家里人同不同意好歹也得有人来送啊。

他们都见了好几茬哭的生离死别得了。

而高大宽闻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没心没肺般的笑容，声音洪亮地回答：

“哈哈！我没家里人！我家就我一个，光棍一条！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着人送！”

他这话说得轻松，却让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知青们目光复杂地看向他，那个方脸青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这，这条件还下乡？

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知青看着高大宽乐呵呵的样子，眼圈突然就红了，她带着鼻音小声问：

“那……那你怎么还报名下乡呢？你这种情况，不是……不是可以优先考虑留城安排工作吗？”

上山下乡这种事情，如果你是孤儿，一般都是可以免除的。

其实如果高大宽硬要留在城里，其实也不会被赶走。

可高大宽却挺了挺胸膛，努力回想并复述着那些“高大上”的理由。

别说，因为他语气带着点憨直，所以说出来的话，就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我打小我爹我妈就教育我，好男儿要志在四方，要为国家做贡献！

我……我是主动要求下乡的！

我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为咱们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贡献我这一百多斤！”

他这番话一出口，车厢里那个一直沉默着、穿着旧军装、看样子是带队干部的中年人，目光骤然一凝。

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露出了肃然起敬的神色。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了一圈车厢里的年轻面孔，声音洪亮而有力地说道：

“同志们！大家都听到了吗？这位同志，觉悟很高啊！

他这种‘舍小家，顾大家’，主动要求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

来！让我们为这位思想过硬的新战友，鼓掌！”

说着，他带头用力地拍起了手掌。

“啪啪啪——”

车厢里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知青们都用带着敬佩和些许复杂的目光看着高大宽。

高大宽被这突如其来的掌声弄得手足无措，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他慌忙摆着那双大手，连连说道：

“别……别鼓掌！真不用！这没啥，没啥值得夸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高大宽低下了头去，努力的掩盖住笑容。

成了！

第一个好印象，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