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就在高大宽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傻吃孽睡的日子中,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本来高大宽那间原本就没什么家当的小屋,在此刻更是显得空荡,只剩下一个被打理得结结实实的行李卷和一个装着零碎物品的网兜。
此时何莉正蹲在地上,最后一次检查着高大宽的行李包袱,随后还用力紧了紧上面的麻绳,嘴里不住地叮嘱道:
“大宽啊,东西都拾掇利索了,尤其是车票,那车票你可千万拿好了,揣最稳妥的地方!
等到了火车站,要是发现票没了,你可就抓瞎了,上不去车,那可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高大宽赶紧拍了拍自己胸口,一脸“你放心”的表情:
“哎!何姨,我都准备好了,票跟重要东西都放得好好的,丢不了!”
反正丢了就丢了呗,一样路程的车票他老娘那边准备了一堆呢。
而何莉不放心,这当家大人的,非要亲眼看看:
“别光说,你放哪儿了?
我看看,别塞哪个犄角旮旯再忘了。”
高大宽闻言,嘿嘿一笑,掀开了外衣,露出里面秋衣上一个缝得密密麻麻、结结实实的大补丁。
他指着补丁憨乎乎的说:
“何姨你看,俺都让前街王奶奶帮俺缝在这里面了。
就跟俺娘说的一样,这贴肉放着,安全!
等到要用的时候,俺再拆线拿出来。”
何莉凑近看了看那针脚细密的补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哎呀,这回可算你小子长了回心眼,知道动脑子了!这法子好,保险!”
高大宽挠头笑了笑,转而问道:
“那何姨,小颖……她不跟我一块走吗?”
何莉直起身,解释道:
“你小妹的火车票,我们早就托人给她买好了。
你们不是得先到春都换乘吗?
她先去春都她姨姥家一汽那边走几天亲戚,到时候你到了春都,正好跟她汇合。
完了再坐同一趟车往北去,那路线都给你陆叔安排明白了。”
高大宽赶紧点头:“哎!何姨,俺知道了,到时候俺在春都找她。”
何莉看着高大宽已经收拾停当、即将远行的模样,这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这孩子命苦,她本来就知道,现在还要走。
这谁能忍得住啊。
想到这,她拉着高大宽的手,声音哽咽起来:
“你说你这傻孩子……说走就要走了……一个人跑那么远。
这本来就冷,那边更冰天雪地的,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可咋办啊……”
高大宽看她掉眼泪,有些手足无措。
不是,这何姨啥都好,就是太爱哭了,这可咋整。
他也不能干别的啊,要不然崩了人设了,就只能笨拙地安慰:
“何姨,没事,真没事!到时候……到时候俺给你和陆叔写信!保证一个月写……写好几封!”
说着,他像是证明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整齐的一板新邮票:
“你看,邮票俺都提前买好了!
到时候俺没事就给你们写信,保证写得你们看都看不过来,看得脑袋疼!”
何莉被他这憨话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拍了他一下:
“你这傻孩子!行,你要是写就多写点!在信里……也多跟我们说说小颖在那边的具体情况。”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身为母亲的关心自己丫头的担忧:
“大宽,你也知道。
小颖这孩子,从小就主意正,心眼多,也独立。
她有啥苦处、难处,怕是都憋在心里,不肯跟我们细说。
等你到时候在信里跟我们念叨念叨。
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跟同志们处得咋样,都跟我说说。
到时候,我也好知道她到底是啥样,这心里也能踏实点。”
高大宽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神色,支支吾吾地说:
“啊?何姨,这……这不成打小报告了吗?
俺妈说过,背后打小报告,是……是违背革命同志之间信任的行为,不光明!”
何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高觉悟”弄得一愣,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点了点他的脑门:
“傻小子!你要是告诉别人,那叫打小报告。
可你告诉我跟她爹,那能一样吗?
我们这是……这是家长对孩子的‘关心了解’,是督促工作,确保她在那边健康进步!懂不?”
高大宽一脸的似懂非懂,赶紧点头:
“哎!何姨,俺知道了!是关心了解,是监督!俺明白了!”
哎,小丫头啊,可别怪我啊,这可是你妈让的啊。
我要监督你的生活了!
而何莉眼看行李都打理好了,该叮嘱的也叮嘱了好几遍,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哎,行了,你这头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
到时候你自个儿也精神点,准备好,一会儿知青点里安排的卡车就该过来接你了。”
这年头知青下乡,一般都是厂里走欢送会,然后一起派车。
但是要是你人少,就是由知青点一起派车,然后统一送到火车站。
高大宽赶紧用力点头:“行!”
随后利落地背起了那个几乎有他半人高的沉重行李卷,又拎起网兜,跟着何莉走出了这间他住了许久的小屋。
好家伙,何莉别的不说,这打行李卷的本事确实是挺厉害。
两床被子愣是能被打进一个包袱里面。
他这白牛刚走到院门口,就见秦蓉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她看着何莉身后全副武装、背着一个巨大行李卷的高大宽,赶紧快步走上前。
伸手替他正了正歪掉的棉帽,又掸了掸他肩膀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复杂起来。
和何莉纯纯的关心不一样,秦蓉的眼神是既有不舍,也有一丝看着孩子长大的欣慰:
“我们宽子……这一收拾起来,也有个大人样了,像那么回事了。”
高大宽立刻挺直腰板,腾出一只手,像模像样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秦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秦蓉和何莉看着他这憨直又透着股认真劲儿的样子,相视一笑,心里的离愁别绪仿佛也冲淡了些。
她俩一左一右,陪着高大宽来到了厂门口的大路边。
何莉指着路口:“你就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一会儿你陆叔安排的卡车就该过来了,直接拉你去火车站。
到了地方,你可千万看好了自个儿的东西,别一转身的工夫再让人顺走了!”
秦蓉也从自己拎着的布兜子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塞进高大宽手里:
“喏,这是食堂早上刚做的炉果和一兜子桃酥,给你带着路上吃。
从咱们这儿到你们要去的兵团,得坐一天一宿还多的火车呢,路上颠簸,吃的也不好买。你省着点吃,垫吧肚子。”
高大宽接过那还带着温乎气的点心,心里暖烘烘的,重重地点了点头:“哎!谢谢秦姨!”
哎,谁说这年代没有大爱的。
我所到之处,这不都是大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