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相处

　　周承钰想起今年年初的时候，他和孙婧两人去逛太庙，有个摆摊的道士说他这一年“流年不利 命犯太岁”，周承钰笑了笑，刚打算走过去，孙婧却很认真地蹲下来听他分析，最后，还花了688买了一只平安符。

　　周承钰捏着那只平安符很嫌弃地说：“688也就算了，怎么还给我弄一粉的？”

　　孙婧拍掉他的爪子，像拴狗一样给他拴上了平安符，道：“不管怎么说，讨个彩头也是好的。”

　　女人就是这一点奇怪。十分钟前嫌弃景区二十一根的冰淇淋太贵，硬不准他吃，接着又花六百多买个没用的彩头。

　　后来孙婧提出分手，那只为了他才戴上的平安福就不知道被扔哪儿去了。

　　周承钰心想，等回家就找出来戴上吧，今年还真的流年不利。

　　他身上有一些瘀伤和挫伤，已经可以走动了。刚才苏湘要去打石膏，护士推着她路过病房门口，两人还打了个招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次次都遇见她，仿佛这世界是个大戏院一样，将他和苏湘轮流往台上推。

　　怪他退场不及时，两个人撞在一起。

　　苏湘也觉得自己这一年流年不利、命犯太岁。虽然她是个助人为乐的女青年，但绝没有牺牲小我的打算。救人的时候，也是从背后拉对方的手，将他拽回来。谁知道背后一辆高速行驶的三轮车咣一下就撞个措手不及，她替人家当了垫背。

　　点儿背不能怪社会，据说玉龙山有个野和尚挺灵的，抽空去看看吧。

　　苏湘记得她拽了一把的那个人，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和同样熟悉的茫然表情。

　　晚上两人在医院里的食堂见面，周承钰先发现的苏湘，当时她正坐在轮椅上吃晚饭，护工算准了工时，替她打完饭就走了。

　　周承钰端着餐盘坐到她面前。

　　苏湘的吃相很好，有点儿像一只谨慎的猫，慢条斯理的。她看了眼周承钰，好像有点不待见他，低头挑着餐盘里的菜。

　　周承钰有点想笑，问她：“你这么大了还不吃青椒啊？”

　　苏湘说：“你知道你们这种人为什么不挑食吗？”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会给自己打不爱吃的菜。”

　　“有道理”周承钰说，“你干嘛不让她重新打一份？”

　　“她不高兴的话，可能会偷偷往餐盘里吐口水。”

　　“真的吗？”

　　苏湘摇头，“我不冒险。”

　　周承钰把自己餐盘里的鸡腿夹到她碗里，鸡腿炖得软烂入味，带着卤汁，用筷子就可以轻松脱骨，“我还没有正式谢谢你，如果不是你，骨裂的可能会是我。”

　　苏湘心想你以为我很想舍己为人吗？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不用谢，你妈妈已经替你谢过了。”

　　周承钰心里的警铃叮叮乱响，“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先是问我干什么的，上什么大学，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钱。我跟她说，我大学肄业，现在在店里卖衣服，一个月六千五，老板只交三险，没公积金。然后她就挺不高兴的，好像我要去念个大学再考个公务员才有资格救你一样。”

　　“对不起”周承钰捏自己的鼻梁，“我妈被我惯坏了，说话太没边界，你别跟她计较。”

　　世界上好像真的很少有人能说“我妈被我惯坏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过周承钰说的是真的。

　　周小琴这个人天真到有些蠢相，不事生产，花钱又大手大脚，周承钰从从小到大没用过她一分钱，工作以后更是成倍的供应她吃喝玩乐。她织补赚的钱也就够搓搓麻将、结交朋友的。

　　大约老人和小孩是一样的，有人惯着便会越来恃宠生娇。

　　苏湘一边将卤汁拌进饭里，一边淡淡道：“没关系，她说只要我以后离你远点，她每个月给我三千，一直给到你顺利结婚为止。”

　　“...”

　　苏湘道：“你妈妈身上穿的不是dior的大衣吗？她怎么这么抠门啊，电视剧里都给三千万的。”

　　周承钰恨不得一脑袋撞死在不锈钢桌子上，“苏小姐，君子讷于言。”

　　苏湘笑，“是呀，巧言令色鲜仁矣。”

　　周承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沉默。饭后苏湘推着轮椅，一下下艰难地把自己挪动到电梯门口，周承钰在两步开外跟着，但没说话。

　　过门槛的时候，她攥着门框，很费劲地将自己拔起来，不知道单腿该怎么跳过去。从周承钰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攥得泛白的指甲。

　　周承钰问她：需要帮助吗？苏湘咬着牙摇摇头，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似乎能听到他极轻的一声嗤笑。

　　她皱起眉，刚想转头说些什么，整个人就像根萝卜一样被拔了起来，稳稳地坐在了周承钰的手臂上。

　　“这像什么话，放我下来！”她有些薄怒，苍白的脸迅速浮上一层血色，“快点！”

　　周承钰举着她的手故意对着楼梯晃了晃，道：“别挣扎，你想大头朝下栽下去吗？”

　　苏湘突然变高的视线有些不适应，只好攥紧周承钰的肩。

　　周承钰就这样规规矩矩、一步一步地将她抱下了楼，安放在入口处的门墩上。然后小跑步上去，将苏湘的轮椅扛了下来。

　　天气已经发冷了，他还是出了一头汗，随手擦了一把。将轮椅安置好，道：“快上来”

　　苏湘单脚一点点的挪动，周承钰嫌她慢，再次伸手像抱小孩似的把她拔起来，放在轮椅上。

　　苏湘可以看到他脑袋顶上的发旋，逆着的，据说有这种旋的人都有点驴脾气。

　　“你爱吃驴肉火烧吗？”

　　“不爱，怎么了？”

　　苏湘冲他笑，“没怎么，快走吧。”

　　周承钰推着她穿过小花园，往住院部去。

　　天漆黑，小花园里点着夜灯，黄澄澄的，飞蛾在灯光下飞舞。或许是因为秋季，乔木开始发黄凋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落叶时而飘到苏湘的身上，周承钰忍不住伸手，从她柔顺的发丝中间捻走一枚叶子。

　　“怎么？”苏湘转头。

　　承钰把手上那枚枫叶拿给她看。

　　苏湘对着灯光举起了来，叶子的脉络如同骨节一般清晰可见。她随手放进手机壳里，道：“可以拿来做成标本。”

　　“嗯”，他望见苏湘在灯光下莹润的指甲，剪得短短的，贴着肉。

　　中间有一段路要分花拂柳，不知名植物的枝条生得横斜肆意，时不时抽打在人的脸上，有种出其不意的俏皮。苏湘随手摘了一朵红得妖艳的花，仰起头吮了一口，道：“甜的。”

　　“你也吃。”她又在花丛中翻找，挑选一朵肥大而艳丽的花，捏住花萼，递给他道。

　　周承钰微不可见地后仰，他毕竟是学医出身，骨子里有有点洁癖龟毛。可是，葱白的手指捏着红艳欲滴的花，不知怎么地，他低下头吮了一口花。

　　果然很甜，仿佛含了一包蜜一般，就是太少了。苏湘的手指沾上些亮晶晶的花汁，她飞快缩回手，仿佛被啄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