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赫真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口,带走了那股属于山林和寒风的凛冽气息。
望着完颜赫真离去的身影,张永春眯起眼睛。
张永春没想过能用一顿酒肉就把这个能拿出人参的女真汉子收服。
一顿酒肉能收服的只有何书萱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吃货。
完颜赫真一个北人,能从我的家乡大东北千里迢迢来到这忠义为先的幽燕之地,摆明了不是个软茬子。
以现在的发展条件,这女真是收不服的。
这件事上到耶律阿保机,中到李成梁李总兵,下到郭靖郭大侠,都说明了做这件事的难度。
而且,他也没想着收服这穷地的蛮子。
他只想狠狠地榨干了他们的钱财罢了。
帐内重新被酒香、肉香和暖意充斥。
张永春收回目光,重新坐回软垫上,脸上的郑重和“朋友”的真诚瞬间敛去,恢复了那种带着几分慵懒的掌控感。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重新斟满,目光落在了正用撕扯着那只烧鸡、一脸满足的吴顺哥身上。
“吴都管。”
张永春端起酒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今日这事,办得漂亮!先不说这些小商小贩也被你煽动得如痴如狂。
更难得的是,连完颜赫真这等不通礼数的北地女真蛮子,你都能跟他搭上话,把事情谈下来!
你这张嘴,还有这通晓多族语言的本事,真是…让张某刮目相看啊!”
吴顺哥被张永春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放下刚想再撕的鸡翅膀,诚惶诚恐地躬身:
“哎呦!张公子您太抬举小的了!
小的这点微末本事,哪敢当您如此夸赞?”
他带着油光的嘴赶紧往外摘自己:
“我不过是常年在边关榷场厮混,跟辽人、女真人、新罗人、甚至倭国人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勉强能听懂几句,胡乱说说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张永春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仅仅是‘胡乱说说’?
我看你与那完颜赫真交流,虽有些生硬,但意思表达清晰,关键是你连说带比划,竟然能让他懂得个七七八八。
这可不是胡乱说说就能做到的。
而且,既然你说和其他部族也学过些,那岂不是说,你连新罗话和倭国话都会?”
外语过了四级的有很多,但是很多人说的话也就自己懂。
但是吴顺哥的辽语就算不正宗,竟然能和巴笃这些人交流!
这可是相当厉害的本事啊!
吴顺哥一听,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脸上带着几分自矜,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回公子的话,小的…确实略懂一些新罗话和倭国话。
在新罗商团跟着商队的通译学过几句,至于倭语…早年曾在登州港那边混过几年,跟些倭国来的海商打过交道,也就…会那么一点。”
卧槽,这还是个多面手啊!
“纳尼?”张永春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前世记忆的促狭,脱口而出了一句日语。
“嗨!”
吴顺哥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身体还微微前倾了一下,完全是与倭人打过交道形成的肌肉记忆。
应完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尴尬又惶恐的表情,倭国此时乃是大周的藩国,若非是贱籍,随意学倭语,可是会被人说看不起的。
你不说我大邦雅言,念叨那番邦小语,看不起当今圣上是吧!
吴顺哥额头上挂着汗,连忙解释道:
“公…公子恕罪!小的不是…小的只是习惯了…那些倭人说话,应声就是‘嗨’…”
张永春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桌子:
“有趣!有趣!吴都管,你这反应,可不是‘会那么一点’啊!你这是深谙其道了!”
他笑罢,饶有兴致地看着吴顺哥。
“你学这些‘蛮语’,所图不小啊?”
吴顺哥被张永春笑得更加窘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叹息,带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的无奈和未雨绸缪的狡黠:
“公子明鉴…小的…小的学这些,不为别的。就想着…在这大周,小的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连官身都算不上。万一…万一哪天这碗饭吃不下去了,或者榷场没了,或者上头换了人…小的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
他抬起头,看着张永春,眼神无比的复杂,指着北边开口:
“会点蛮语,就算榷场不行了,还能去草原上混口饭吃,给那些商队的部落头人当个通译,总不至于饿死。”
随后,又伸手指着东边:
“会点新罗话、倭国话…万一真在这边混不下去了,去新罗,或者干脆搭上去倭国的海船,去那倭岛上…听说那边也缺通晓中原和倭语的人才。”
说到这,他叹了口气,表情露出些颓丧来。
“无论如何,好歹…能活命啊。”
张永春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思考。
他静静地看着吴顺哥,看着这个精于钻营、通晓多语、在底层挣扎求生却又始终保留着一份狡黠和远见的小吏。
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蚊香燃烧的噼啪声。
何书萱乖巧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她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终于,张永春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吴顺哥。”
“跟着我干吧。”
这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吴顺哥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震惊!张东家…招揽他?!
张永春看着他,继续说道:
“在我这儿,不用想着哪天饭碗会丢,也不用想着去新罗、去倭岛找活路。我张永春的盘子,只会越做越大!榷场,只是开始。”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我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这张嘴,你这身本事,窝在这小小的榷场做个都管副手,屈才了。”
巨大的馅饼砸在头上,吴顺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浑身激动得发抖,巨大的机遇和狂喜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他甚至没等张永春开出任何具体的条件——比如工钱几何,负责何事——他只知道,眼前这位手眼通天、点石成金的张东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这是他吴顺哥梦寐以求、改变命运的天梯!
“噗通!”
一声闷响!
吴顺哥没有丝毫犹豫,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哽咽而颤抖变形,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东家!公子爷!”
“小的吴顺哥!愿为公子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从今往后,小的这条命就是公子爷的!您让小的往东,小的绝不往西!您让小的打狗,小的绝不撵鸡!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