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并没有听见甬道那头的尖叫，她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阿箩，扑在牢门铁栅上，嘶哑的哭喊在甬道里显得格外凄厉绝望：“来人！救命啊！救救她——！”

然而却没有丝毫回应她的声音。

怀里的阿箩又是一阵剧烈的痉挛，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青紫的小脸憋得发胀，眼白上翻，生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

“阿箩！阿箩你别睡！看着我！”

沈清霜徒劳地拍着阿箩滚烫的脸颊。

就在沈清霜逐渐绝望之时，入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让开！医者救人！”

堵在甬道口的狱卒似乎被来人身份镇住，竟未阻拦。

只见一名身着半旧青布长衫的老者，挎着一个硕/大的药箱，在两名玄甲卫的护卫下快步走了进来。

老者无视周遭污秽与两侧牢笼投出的麻木目光，视线瞬间落在沈清霜怀中的阿箩身上。

“放下她！平躺着放！”老者目光扫过阿箩青紫的脸色和急促的胸廓起伏，眉头紧锁，“高热惊厥，邪闭心包，再晚片刻神仙难救！”

沈清霜慌忙将阿箩平放在牢房角落那堆干草上。

老者动作极快，打开药箱，取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手指捻动，数道寒光闪过，精准地刺入阿箩的人中、十宣、涌泉等要穴。

“药！”老者头也不抬地低喝一声。

随行的一名玄甲卫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罐，启封后一股浓烈苦涩的药味瞬间在牢房中弥漫开来。

另一名玄甲卫则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干净的陶碗。

老者一手捏开阿箩紧咬的牙关，一手稳稳地将碗沿凑近。

温热的药汁一点点灌入阿箩口中。

阿箩无意识地呛咳着，药汁顺着嘴角溢出，幸而大部分还是被强行灌了下去。

沈清霜跪坐在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阿箩青紫的小脸，连呼吸都屏住了。

“呃...嗬...”

阿箩喉咙发出一声微弱的吸气声，就像快要溺死之人终于吸到一口空气。

而后她脸上那骇人的青紫色终于慢慢褪去，虽然依旧潮/红滚烫，但呼吸却奇迹般地平稳了下来！

老者收回搭在阿箩手腕上的手指，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命暂时吊住了！邪热稍退，惊厥已平。但根基太弱，还是需要持续用药，精心调养，能否挺过这一关，要看她的造化了。”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沈清霜回过神来，连声感谢道。

老者摆摆手：“老朽受顾大人之托，职责所在。”

他目光扫过沈清霜红肿的脸颊和额角的伤，又看了看她扭曲青紫的手背，眉头再次皱起，“姑娘身上还有伤，待老朽看了这孩子的后续状况以后，再来为你处理。”

“顾砚之...”沈清霜心头一颤，原来竟已安排好了这一切...

老者不再多言，仔细地清理阿箩身上原有的擦伤，重新敷上带来的清凉药膏，又取出几包药递给沈清霜，详细交代了煎服之法。

做完这一切，他才示意玄甲卫取来清水和干净布巾，开始为沈清霜清洗处理脸上的伤处和手背的淤肿。

诏狱里似乎暂时恢复了死寂，隔壁牢房的沈万亭见少女暂时脱险，女儿的伤也被照顾到了，便安下心来靠着石墙坐下，闭目养神，只是紧锁的眉头未曾舒展。

就在这时，甬道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形佝偻的送饭婆子，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破旧木轮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车上放着几个硕/大的木桶，散发出馊水混合着劣质粟米的味道。

婆子头发花白，用一块辨不出颜色的破布包着大半张脸，低着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狱卒显然认得这每日来送饭的婆子，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快些。

婆子推着车，在每个牢房门口的陶碗里盛些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糊糊倒进去。

她动作迟缓，推着木轮车，终于靠近了沈清霜所在的牢门。

婆子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牢内，在沈清霜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垂下。

沈清霜正看着医士给阿箩额头上更换降温的湿布，并未过多留意这个送饭婆子。

婆子放下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同样清汤寡水的糊糊。

就在她放下碗，直起身准备推车离开的刹那，她那沾满污垢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沈清霜的手背。

一股坚硬的触感传来。

沈清霜猛地一缩手，抬眼看向那婆子。

婆子却已经低着头，推着木轮车，蹒跚着走向下一个牢房，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心之失。

整个过程很快，旁边的狱卒打着哈欠，连身旁的两名玄甲卫都没察觉到这瞬间的异常。

沈清霜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袖中，掌心之中，赫然多了一件硬物！

她借着袖子的掩护，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物件的轮廓。

是一根簪子？

这个送饭婆子...沈清霜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佝偻蹒跚的背影。

是她！是绿芜身边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小丫鬟！她竟冒险扮作送饭婆子混了进来！

这支簪子...是绿芜的？

她的丫鬟为什么要带着这根簪子，冒险潜入诏狱中，只为把它转交给她？

是比那本被烧掉的册子更重要的东西？

“姑娘，”医士的声音打断了沈清霜的思绪，“她情况暂时稳住，但需人时刻看护，这药每隔两个时辰需喂一次。

老朽不便久留，这便告辞。顾大人那边...还望姑娘保重。”

老者收拾好药箱，在玄甲卫的护卫下迅速离去。

沈清霜看了一眼呼吸已经平缓下来的阿箩，又瞥了一眼隔壁牢房闭目养神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牢房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恭桶上。

“官爷，”她扶着栅栏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窘迫，“我...我想如厕。”

她指了指角落的恭桶，脸上浮现出难堪的红晕。

守在外面的狱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事真多！快点！”

沈清霜低着头，快步走向牢房最里侧的角落，用身体尽可能挡住狱卒的视线。

她背对着牢门蹲下，从袖中掏出那支簪子。

一支普通的素银簪子，她手指在簪头和簪身的连接处仔细摸索。

“咔哒。”

一声轻响，簪头被撬开，里面竟是中空的！

一卷被卷得极细的丝绢掉了出来，落在她掌心。

沈清霜迅速将簪头合拢，藏回袖中，展开那卷丝绢。

借着墙角昏暗的光线，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王显受贿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