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道:“我昨天和你说的,你今天就开始行动啦?”
“早开一天,就多一天收入!”
“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昨天跟你说的,全属于小道消息,并没看到文件。万一你钱栽下去了,新文件始终下不来,那样的话,你的钱,不就是白白打了水漂?”
吴建国望着任春梅,无言以对。
任春梅异常恳切道:“建国,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没听说过,‘超前半步是先驱,超前一步是先烈’吗。”
“可,现在不是改革开放吗?”
“那是大原则。但,你知道会怎么改,怎么放,这些,必须等上面决定下来了,形成红头文件,才能行动。”
“我感觉,私人可以开店可以做买卖的大方向是对的。”
“你感觉?这种事情能凭感觉吗,你以为是谈恋爱哪。”
“不管,男人家,要说动就动。春姐,我问你,如果国家是允许我做买卖开店的,刚才我说的三样,你觉得哪样好?”
任春梅无奈,说:“关于你的经营思路嘛,第一项,开个上档次的中型饭店,肯定不行。为什么?百姓现在消费水平太低,几乎没有私人到饭店办宴席。所以,这条路,目前不能走,动都不能动。”
又道:“你的后两个思路,我觉得倒是可行的,切合市场的需求。不过,也难说,现在江州这样的集体小吃店开得很多,有的生意好有的生意就不好,有的亏钱。”
吴建国高深莫测地一笑。
开店的事,在他心里基本是定下来了。但,任春梅的话,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他想听听赵爸爸是怎么想的。
傍晚,吴建国将车停在靠近赵丽天校门口几百米远处,见还有个同学跟着她一起说笑走时 ,只好默默在后面推着笨重的摩托车尾随着。
等那同学在一个巷口与丽天道别后,吴建国摁了一下车喇叭。赵丽天一扭头,一见是吴建国,甩起书包就砸了过来,“狗东西,吓我一跳。”吴建国一手接住,哈哈一笑,将摩托车发动了,说,“上来吧”。
赵丽天轻盈地一跳,上车就紧紧抱住他。这次抱与以往任何一次抱都不一样,紧而密,亲而柔。
很快到家。两人进了赵丽天的屋子,自是一番亲热与缠绵。随后,吴建国说明来意。赵丽天立即和她爸通电话。通了,赵元葆说晚上没空,有宴请。却说,要不你让小吴来参加吧,正好说事。
赵丽天一听,自是欣喜,却又说:“赵厂长爸爸,我可以来吗?”岂料,被赵元葆一口拒绝,赵丽天只好嘟着嘴,把要去的饭店告诉吴建国。
居然就是江州宾馆,在玉龙厅。玉龙厅不仅阔大,且顶极高,一挂三米多的吊灯从顶上垂下,正面墙壁满壁雕刻着九条腾云驾雾的龙,整个餐厅显得金碧辉煌。
开席了,依例由宾主赵元葆一个个介绍来宾,尽是局长、厂长、书记、院长、主席等,一个大拼盘。
介绍到吴建国时,赵元葆说:“那是我的徒弟吴建国。跟大家打个招呼,他酒量就是三两,一会儿请大家手下留情,要不,两杯下去,他人就到月亮上去了。”
满桌哈哈。
这给吴建国一个方便。喝起来。满桌人几乎都杯对杯地干,而他下桌一个一个敬时,只是浅饮,客人也不和他计较。即使这样,宴快结束时,他已飘飘。
宴会尾声时,赵元葆小声对吴建国说:“散时你别走,上我的车。有事我们车上说。”
筵席散了。众人歪歪倒倒你扶我挽说着浑话。别看开宴介绍时那么多局长、厂长、院长、主席,交通工具,一共,也就四辆小汽车,其中还包括赵元葆的一辆上海轿。
赵元葆先一个劲地劝说人们上他的车,他顺路带一带。
1979年的江州,还没出租车,代行工具只有三轮车。其实多数人都是自己骑自行车来的,因此,尽管赵元葆盛情,还是没人肯上他的车。上你的车,自行车怎么处理?
吴建国上了赵元葆的上海轿。原来,他这个常务副厂长上面并没有厂长一职,他即一把手。一些局局长尚未配车,他配,可见厂子的级别之高。
“小吴,说说你的事吧。”赵元葆道。
于是,吴建国就把打算开饭店的想法,一二三,如实向赵元葆复述一遍。内容和向任春梅说得差不多。但重点变了,重点在任春梅的顾忌和提示的风险。“这点我拿捏不准,还请赵叔帮我拿主意。”
赵元葆直接说:“这个主意我不好帮你拿,这个主意必须由你自己定。我只能简单谈我的看法。”
吴建国默然。
赵元葆:“商场不是田径赛,必须等枪响了才可以跑,抢先一步,就是先机。小道消息说,北京正要出台私人经商的政策。是真是假,谁都说不准。但许多大消息,都是先从小道传出来的。
关键,我们国家在变,并且会继续变,会大变,那些关于允许个体做买卖、开商店、办工厂的小道消息,说不定不久就会成为大道消息。如果你现在就开店 ,有赌的成分。”
吴建国沉默了一会儿,说:“叔,我干!”
“好。那,你打算从哪里下手呢?”
“还是先从熟食店和小吃店开始吧。投入不大,生意好,回款快。我观察了许多店了,下晚时间客户还有排队的。因此,我想一次性开六家店。”
“这不好!”赵元葆立即说。“你现在开的店,毕竟拿不到工商营业执照,是‘抢跑’,因此,必须试水,而试水,只得一点点试,最多开两家。如果顺利,再接着开。”
车,很快到赵家,还没停稳,赵家门就开了,赵丽天玉兔一样蹦过来,银铃铃甜音亲热地喊道:“爸爸,你回来了!”喊着,就来拉车门。恰巧,这一侧坐的是吴建国。
吴建国也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在里面把门闩紧绷着,门,就没被赵丽天拉开。但她看见了吴建国的身影。
另一端,司机为赵元葆拉开车门,有些不太情愿钻出来的赵元葆的话酸溜溜的,“啊哟,我难得享受总统待遇呀,闺女亲自来拉门迎接。”赵丽天忙绕过去,一把扯住赵元葆,撒娇道:“爸,人家好心好意来接你,你怎么好讽刺人家呢!”
赵元葆摊开手,道:“我讽刺的是‘人家’,你多什么心呢?”
赵丽天立即回嘴道:“接待总统的,也是‘人家’呀。”
赵元葆被女儿的机灵逗得心境大悦。真不愧是老子的女儿,就是聪明,反应快。
吴建国倒显得有些尴尬,下车也不好,坐那里不动也不好,不和赵丽天打招呼不好,可此时此境,又不知怎么和她说话。
这时,司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问赵元葆:“我把他送回去?”
赵元葆一时发愣。赵丽天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扯到一边,扭起身子:“爸,我今天还有不少数学题和语文题不会做,能不能请建国哥哥来指导一下我呀……”
这下让赵元葆打破了五味瓶。作为一个聪明的男人,一个情感、阅历丰富的男人,一下就看出宝贝女儿和吴建国现在热到什么程度。
虽然,他很欣赏吴建国,但,当他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入那个领域时,雄性的本能在潜意识里搅动着他。
他说:“你不会的那些题,爸爸都会,爸爸来教你……”
失望的丽天“哼”了一声,狠狠推搡了她爸一把,折身跑回去了。
上海轿的灯光划破城市的夜空,向荷花塘巷开去。吴建国忽然喊:“师傅,不对!”
司机道:“怎么不对?”
“我的摩托车,还放在江州宾馆大门外呢。”
于是,轿车直奔江州宾馆。车到,吴建国走向摩托车,将车钥匙插进去,在快要打火的那一刹,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