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葆时二十七岁,是“井岗山”造反派主要头目之一,率领数万人的“井岗山”造反队,风光一时。
但他很快从大政策诡谲无常的异变中尝到了苦头,敏锐地意识到在中国,普通人不宜碰政治,退出政治旋涡,早早琢磨起如何将个人价值与企业发展如何构连在一起。
甄荷轩和赵元葆有过命的交情。但,这个故事,甄主席提来伤心,尽量不提,而赵元葆人前人后,更是只字不提,只当没发生过这事。
甄荷轩“文革”时被打成右派,和1957年时的右派有本质的不同,1957的右派是经组织正式审核确认的,而甄荷轩成为右派,仅是“文革”早期红卫兵以他画过传统人物、花鸟山水等“封资修”作品为因。
所以,他这个右派,都不需要参与后来正式平反,事实上,“文革”后期,他就被“解放”了,出任江州画院副院长。随后,他相时而动,一手抓艺术,一手协调人事,顺风顺水,稳稳地坐在了江州市文联主席和党组书记位子上。
如此,干女儿赵丽天请他写价格表,他焉有不写或由他人代笔之理?
“天国熟食小吃店”又开业了!
一些老客户奔走相告。复业当天,四家店面都开始排队,但当听说价格上调,和国营店一个价时,有人叹息一声,有人摇头折身,甚至有人骂开了:他妈的,刚赚了点钱,就跟我们摆谱,老子以后永远不会再来了。
生意迅速下滑。这超出吴建国的预料。生意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兴盛,但不至于下滑至此吧。那几只大吊扇可真算是白装了。有员工向他汇报说,有人跑到店堂来,一分钱东西不买,有坐时就坐下,无坐时,站着,也不走,蹭凉采风。
一个半月过去,生意开始慢慢回升。
但往昔那种人头攒动、不时翻台、门口排队排到拐弯的风光,一去不复返了。
吴建国细算账,四个店面,刨掉所有开支,只赚了135元。如果把自己和吴长命、经常帮忙的赵丽天的工资算进去,几乎就是打了个平手。如果把宴请工商局的那桌酒宴成本算进去,就是亏!
吴建国忽然想到刚到工厂学徒时,工人师傅说过的一句不堪的粗话:尼姑洗屄——白忙。
不行,“天国”绝不能这样下去。
削尖了脑袋,使劲想。
终于,一个思路渐渐成型。
价格不动 ,动量。一两馄饨,原有8只,但“天国”加2只,为10只,且每只的馅心含量绝不降低。三两,原12只,加3只,为15只。
至于盐水鹅等熟食,每样都要重新研究它的搭配销售。原先,买盐水鹅的客户,通常选择腿部或翅部,而脖子、爪子等,单独是卖不出去的,都是以强制搭配的方式卖出。现在不再强制,客户要,就配上,不要,就不搭配。
这样,貌似成本上去了,但 ,吴建国凭感觉,时间站在他这边,只要坚持,就一定会赚钱!
想好了,却没推出。吴建国在反复推演,这些措施推出后,如果像过去那样,又排起队来,又人满为患,国营店、集体店会有什么反应,他们如果再告到工商局、物价局去,工商局、物价局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再来什么动作?
毕竟,自己是无照经营呀。再出事,再请赵元葆帮助,欠那么大的人情是一回事,花费的钱 ,是好几个月的毛利呀。表面看,价格是没动,但,如果跟你较起真来,物价局给你戴个“变相降价”的帽子,还是不大不小正合适的。
吴建国有些举棋不定。
这晚,任春梅的电话过来了。没什么事,她总值,聊聊。吴建国便把经营新思路一一道出,想听听她的意见。春姐毫不吝啬夸赞道:“建国,你可真是做生意的料,天生有颗经营的头脑。”
吴建国见她答非所问,不由苦笑,道:“春姐,我是想问你我的方案合不合适。”
任春梅:“合适呀,你以为我夸你是哄你开心的呀。我一是一,二是二,毫不夸张,也不掖藏。你的主意就是好。”
“……我就怕生意越好,麻烦越大。”
任春梅一下也冷静下来。沉默了半天,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你能想到这层,属未雨绸缪。有一点,也许你已经想到了,但我要提醒你,就是,工商局那边,你搞定了,物价局那边呢?有些事情,是需要打提前量的,不能等事发了,再去找人。”
这个怎么没想到呢?这回,赵元葆远在东北,帮他摆平工商局的事,对他震撼极大,在他内心,赵元葆几乎成了偶像级的人物。
赵元葆摆平工商给他的启发之一,人际关系,要打提前量。生意若想长期做下去,吴建国必须建立自己的人脉网——这才是赵元葆的精髓。
此刻,任春梅提到物价局和打提前量,他不由问道:“物价局那边,你有关系吗?”
任春梅语滞了。对她,这是个较难回答的问题,因为,有人在物价局物价科秦科长和她之间牵线搭桥,见过一面,过程不太惬意。
周日,与她较熟的市政府分管贸易和服务条口的童(副)秘书长,将她约到碧榆园,说好的,无主题,就是玩。结果一共四个人,其中一人是秦科长。四人先是打了“争上游”扑克牌,晚间用了一个“便餐。”。
这“便餐”上了红酒。浅饮阔谈。那秦科长牌品不错,人看上去也不错,说帅不帅,说不帅,还有点帅气,谈吐间,感觉他知识面很宽宏,但收着,显得很低调得体。
童(副)秘书长在说笑间无间透露,秦科长是物价局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前途无量。
散席,童(副)秘书长让任春梅上他的专车,送她回家。车上,几句闲话后,童秘书长忽然问任春梅:“你对秦科长印象怎么样?”任春梅照实说:“还不错。”童(副)秘书长凑近她,压低嗓子道:“和他处对象,如何?”
这大大出乎任春梅的预料。如果告诉她,今天的活动是以此为目的,她肯定会找个理由谢绝。她从骨子里反感介绍对象,觉得爱情是介绍不来的,且过程尴尬。
任春梅陷入长久的沉默。内心是拒绝的,但直接说,显得不礼貌。至少人家是好意吧。直到到家下车,童(副)秘书长跟了下来,说:“他三十四岁,你三十一,非常合适的。”任春梅回道:“谢谢您,让我考虑下,好吗?”
如果和那秦科长发展“朋友”关系,会很自然帮上吴建国。
但,为了吴建国,就接受介绍的对象?
“春姐,你怎么啦?”
电话那端,吴建国问。任春梅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哦,我脑子忽然飞到另一件事上去了,打岔了;是工作上的事。”任春梅有几丝慌乱地辩解道。
“是这样,弟弟,我的岗位呢,和市里各个局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关系,物价局也一样。只是没有铁关系。许多事情,你知道的,我只依靠郭书记帮忙的。
但上次工商局那事吧,说实在的,弄得我也有些尴尬,觉得对不起你。所以,这次,我也不想再找他帮忙。我——再看看,还有其他渠道行吗?反正,这事不太急,对吧。”
吴建国答:“不急。但重要。”
任春梅的心坠坠地往下沉。
任春梅忽然说:
“对了,你经营上,我还有个想法的,怕回头忘了,现在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