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隔着玻璃朝她挥挥手。
吴建国朝一个正在忙的服务员大喊:“张姐,给任经理二两馄饨,两块凤糖糕,一杯赤豆糊。”这都是任春梅喜欢吃的。
任春梅笑了,应道:“我吃过了,顺道来看看,你别管我,我马上就走。”
吴建国一听,又叫:“你别走!”
随后进了后厨,把油腻的手洗净了,这才出来,对任春梅说:“春姐,我们走。”弄得任春梅有些莫名,“去哪里?”
“你先上我的车。”
吴建国也不知去哪里。只是看到任春梅,突然萌生了向她一吐为快的欲望。
而任春梅昨夜总值,今天白天和晚上连着休息,但她白天没有离开宾馆。吴建国说今天要过去看门面房的,虽然没有约定,但她感觉,如果他过来,多半会联系她。她对那带太熟悉了,做个参谋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一整天,都没见吴建国的人屑屑,傍晚无事,正好回家的公交车顺着这个道,近店时就下来了。
“你去看房了?”她问。
“什么看房?”吴建国一时不解。
“咦,你不是说今天去江州宾馆附近看看门面房的吗?”
呀!吴建国这才想起昨天的计划,居然全丢到脑后了。情感纠纷很是伤人误事,所谓“家和万事兴”。
但情感纠纷是生活绕不过去的一部分。
任春梅坐上吴建国的摩托车,问:“去哪里?”
吴建国长叹一声,反问:“你想去哪里?”
任春梅把头伸到前面,探望吴建国的脸,这才发现他面色少见的苍白和憔悴,“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一言难尽哪。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吧。”吴建国道。
任春梅:“干脆,上我家吧。我一人住。”
“行!”
吴建国一旋手柄,猛轰油门,摩托车一下蹿了出去,将任春梅的秀发拉出一阵乌风。
这个画面,恰巧被街对面的一双眼睛看到。
赵丽天!
昨夜,赵丽天和吴建国一样,也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平地起风浪。本来只是快睡觉前,给他打个电话的,知道他忙了一天,很累,回家会先洗个澡,然后吃点他妈妈做的菜烫饭,就会睡。她就想趁这个空当打个电话过去说几句话,然后在隔空对吻中互道晚安。
没想到,这个电话这么难打。越难打,偏就越想打。按照赵丽天当时的越积越厚的焦急和期盼,如果实在打不通,她会骑着自行车赶到吴建国家去。最终还是通了。结果和自己的感觉一样,是在和他的“春姐”通电话。
摔掉电话,转而打电话给妈妈,貌似无意,其实有心。自打和吴建国确定恋爱关系,她是想着铁定跟吴建国一辈子的。但,眼前爸爸妈妈的样子放在那里,不时在提醒她。
妈妈虽然技术员出身,但死脑筋,人情世故上缺乏修养,有时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丽天觉得妈妈其实是不配爸爸的,跟不上爸爸的节奏和步伐。关键事发后,妈妈的处理方式,是教训。
比如,第一次发生时,无论如何,是不能闹到爸爸单位去的。还有第二次,爸爸提出离婚,她就以自杀反抗。这都是很蠢的。虽然留在了婚姻里,其实已经失去了爱情。婚姻只是一个躯壳。
对爸爸的婚外情,不是不介入,不是不反抗,而是要讲时机和方法。而最佳的时机,就是在事情初有萌芽时,就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妈妈有句话说得是对的,长得帅的男人,再加上有能力,就一定讨女人喜欢。而吴建国恰恰这两点都强势。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这就是年方二八的赵丽天总结的方法,并且照此实施。
虽然吴建国和任春梅的可能性极小,但不是没可能呀,总不能等他们把火烧到房顶了再去端脸盆,那就一切就晚了。
所以,必须和他“闹闹”,让他以后在和任春梅以及别的女子打交道时,顾忌到她的感受,昨晚的“分手”说,五分任性三分生气二分计谋。但当她真的挂掉了电话,心就悬了起来。
别看吴建国平时看上去很和气,对自己也很好,许多地方也让着、哄着,骨子里,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自己是不是“闹”得有点过分了?别搞不好,来个弄假成真。
谈个对象,对吴建国来说,太容易了,就算没有这个任春梅,还有江州宾馆咖啡厅的186和小陆。这都是吴建国在和她激情碰撞后的“贤者时间”里和她说的。
赵丽天心极乱,一天的课,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放学了,自行车仿佛装上了智能驾驶装置,载着她,来到了吴建国所在的“天国”店,将车停在了马路对面,一抬眼,恰巧给她看到任春梅像自己一样抱着吴建国腰驾风而去。
赵丽天差点晕过去。
……
任春梅1950年生人,足年30岁。按江州当地习俗,以虚年计生日,去年应该是三十岁庆典。但她什么纪念活动都没做,只一人在家中默默喝了瓶红酒。这天坐在吴建国摩托后,恰巧是她生日,按实算,亦为三十岁庆典。
任春梅自幼没吃过什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她有个很特殊的家庭背景:爸爸妈妈都是国家级机密工厂的高级工程师,上班远在大西北。生下她后,就费了很大的周折,托付给住在江州的奶奶。
从小到大,任春梅均是由奶奶一手带大的。爸爸妈妈的责任,几乎就是每月往奶奶这边寄钱。所寄的款额,较为充裕,奶奶带着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爸爸和妈妈和印象,对任春梅像个睡觉快醒时的一个梦。
记忆中,只见过二三次面,一次是上小学时,奶奶带着她去了北京。在北京一个招待所里,见到爸爸妈妈。奶奶让她叫爸爸,喊妈妈,任春梅叫不出来。从出生到十一岁,她几乎没有叫过这两个名词 。
后来,爸爸妈妈往奶奶这边寄的钱,年年涨。后来,爸爸妈妈终于来江州探望过一次。但任春梅无感,仿佛心不在焉地看了很苍白平淡的电影片段。
上学期间,奶奶从不问她学习如何,也没有教她如何做事如何为人。奶奶只管她的生活。学校要开家长会,奶奶也不去。而任春梅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开始做班长,然后像世袭一样,一直做到高中毕业。
事实上,从进入中学,就没正经学过,因为“文革”开始了。但“文革”一如她的爸爸妈妈,她很淡。虽然随大流参加过一些政治活动,但均介入很浅,倒是得空看了些“毒草”类的闲书。
机缘巧合,轮到她高中毕业,恰巧一波“上山下乡”刚过去,她这一届,全部被分配在城里工作。她一下进入“服务”行业,做了市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
二十一岁做上班组长时,她有段刻骨铭心的初恋。对象是个高干子弟,因父亲被打倒而落魄到江州,表面看上去很质朴,说话却深邃悠远。一米八,北方人的身材。
不知不觉,任春梅就把心和一切都交给了他。都起过誓,要爱一辈子。但,随着他父亲官复原职,他回北京。他是有能力把她调到北京去的。但他忌,怕违反父亲的“原则”。
俩人的关系很快就像一只离笼的包子,渐渐凉了。最终,他来了最后一封信,说,为了不耽误你的前程,我们还是彻底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