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去看丽天,丽天为他高兴。但他多了个心思,没敢告诉丽天打开杨局长门的是什么钥匙。杨素娟在一边听到,匆忙在屋里找东西,说:“你去见人家局长,一定不能空着手去。”
也不知赵丽天用了什么法子,杨素娟终于出去上班了。心境和身体一天好似一天。一会儿,她拿了一堆礼品放到吴建国面前,吴建国反复说不用。但她哪肯,于是,吴建国只好带着那些礼品走了。
第二天,杨素娟给他备的礼品,他一件都没带,只身一人,带着份给杨局长的特殊礼品,去了工商局。
进杨局长办公室时,杨局长坐在她的办公椅上,正听对面坐着的一个人汇报什么,吴建国一进门,杨局长目光朝霞似的射过来,对那人说,“就这样,这件事回头再谈。”那人立即起身,出去了。
局长办公室很大,朝南的墙全是落地玻璃,因此,满屋的阳光,将办公室照得通亮,且太阳根据室内陈设要切出多变的线条和光影来。很有艺术感。又是正要入春天气尚寒时,太阳格外地宜人。
吴建国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
杨局长像初到卢浮宫看到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塑像一样,下意识地欣赏着这件飞来的作品。
蓦地一下,杨局似从梦游状态中惊过来,说:“你请坐!”杨局指了指待客区的沙发。这是个信号。如果一般听取汇报,就只能坐那张刚才工作人员坐的普通小椅上。
“谢谢!”吴建国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让杨局长稍有不安。因为,吴建国说的普通话,而她,刚才说的方言。所以,当吴建国落座后,她再和吴建国对话时,立即改用普通话。
“怎么过来的?”杨局长开始闲扯。
“开摩托。”吴建国答。
说话间,有人进来。是办公室的人,端着杯茶,放在吴建国面前。吴建国轻击茶几,以示谢意!
虽然坐在沙发对面,杨局仍不掩饰地用欣赏的眼光打量着吴建国。“你是,做个体工商户的?”
“是的。做餐饮、熟食和小吃。”
杨局摇摇头。似不信。
就在这一刹,吴建国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种熟悉的东西。他立即领悟出来,和任春梅的目光相似。
吴建国微笑,问:“怎么啦?”
杨局道:“你不像做个体工商户的。我这人喜欢快人快语,我接触到的个体工商户,基本是找不到工作、挨过处分、被判过刑、没有什么文化,等等,基本是没有办法了,才做小生意的。”
吴建国道:“我也是呀。”
杨局显得吃惊,杏目圆睁。
“我和你一样,喜欢直来直去。我是被单位开除的,无奈,才在街头巷尾弄点事混饭吃。”吴建国道。
杨局摇头,一头乌黑的秀发甩动起来。有韵。似不相信。
“那,你为什么被单位开除的呢?”
“嗨!”吴建国叹了口气,似乎羞于启齿。
“没事,我们可以像朋友聊天一样,随便说说,年轻人,犯点错,也是正常的。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象不出。”
“打架。在厂里,和政工科的人打架。1977年。”吴建国道。
“哦,那时,政工科厉害呢,和政工科的人打架,的确性质挺重的。那——为什么呢?”
吴建国垂目,显得难以启齿。
杨局笑道:“一定是为哪个女孩子,和政工科的人争起来了。”
吴建国摇头:“是为一个男孩子,家境挺困难的,他偷了厂里一点铜,想卖点钱贴补家用。政工科来查,我就帮他挡住了。”
杨局:“啊,是这样呀。”
吴建国:“是啊。”
杨局:“这么说,你是为他人作嫁呀。”
吴建国:“也可以这么说。”
杨局用手理了理自己的秀发:“不对,我用词不准。这应该叫——贬义讲,你这是窝藏,褒义讲,你这是替人受过。不过,像你这样轻量的微错事件,人们一般喜欢往褒义方向理解。”
吴建国忽然长长吸了口气。这哪里和新识的工商局局长讲话呀,感觉几乎就是和任春梅在说话。怎么会这样?
“可我还是被开除了呀。”
“如果我是政工科长,或厂长,就不会开除你。你有错,更有义呀。”
吴建国摊开双手,“要不,杨局,你招我,到你手下?”
杨局长杏目又圆了,“你这话当真?”
吴建国笑了,“不不,杨局,跟你说话,真舒服,所以就随便了。我一个高中生,哪能进得了你们机关大门呀。”
杨局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得吴建国闪开了眼睛——太美了,勾魂呢。
杨局道:“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你像武则天,还登基做皇帝呢,中国几千年历史,唯一一个正式的女皇帝。垂帘听政都不能算。”
电话响了。杨局起身去接电话。“喂”了一声,脸色略有尴尬之色,原来,她要转用方言说话了,显然,对方是个说方言的领导。她先听了片刻,随后说:“我正在开会研讨些事,你让他们过——五十分钟再过来,行吗?”
杨局回位,微叹了口气。吴建国这时才感觉到她那端隐隐飘来淡雅的香味。“我们说正事吧,你这么忙。”吴建国道。
“行。你在电话里说跟我说,对江州工商发展有些你的看法和——建议?”
“是的。是这样,中国大的形势,我就不说了,杨局你比我了解,我们中国正处于彻底拉开改革大幕的前夜。我们个人,我们组织,该怎么适应这个大潮呢?
首先,我们要正视一个现实,就是眼下,在我们江州,所有个体工商户,都不合法,都没有营业执照,这个你承认吧?”
“是的,我承认。但事实上,许多个体户都在经营着。”
“但,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每天都悬着个心,担心什么检查和没收。现在不说细节事了,我跟你汇报一些我掌握的信息吧(这就是他准备给杨局的礼品)。
1979年2月,温州温岭县,就批发了个体户周德清第一张营业执照,1979年3月,广州回城知青容志仁创办了“容光”小食店,这年年底,安徽芜湖小摊贩年广久自办炒瓜子厂,创立“傻子瓜子”品牌,年广久也是拿到营业执照的。
另外,我根据我的朋友在内部帮我调研的资料,目前,我们国家个体工商户已经有10万人,去年2月, 国家批转第一个有关发展个体经济的报告——”
吴建国说着,掏出张纸念起文件来:“各地可根据市场需要,在取得有关业务主管部门同意后,批准一些有正式户口的闲散劳动力从事修理、服务和手工业者个体劳动。”
随即,吴建国将这张纸推到杨局面前,继续道:“杨局,工商个体户合法化,应该是个趋势,根据我了解的内幕消息,国家大约在年中会出台政策,不仅让个体户经营合法化,经营范围也会拓宽。
我们江州,能不能抢先一步,在中央政策出台前,采取行动呢!”
吴建国一席话 ,说得杨局美目放光。新官上任三把火,她正在寻找烈柴呢,没想到这个“个体户”送上门来,这事推出,是可以上省级新闻的。从职业角度,上省级新闻是最重要的。
杨局身体后仰,用手指着吴建国:“我说,你就不是一个个体户——”又摇头,“不,不是一般的个体户。我从电话里听声音就感觉出来了。”
哇塞,这话让吴建国听了暗惊。她居然能这样说!这是什么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