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公安宣传处,于当天下午,就接到《江州日报》法制条口的记者的电话,说听说发生了大案,希望采访报道。宣传处长按徐局事先的交代,先一般性地进行常规交流,忽然来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
日报记者有些愣,说:我们有报料人的。是报料人提供的信息。但报料人只提供了个大概,具体情况,我还是要从你们这里拿到权威信息的。你能介绍我去采访下破案负责人吗?自然被宣传处长谢绝了。
日报电话挂下不久,电台记者电话也追来了,是社会新闻部的。宣传处长用几乎对付日报记者同样的方式应付、诱导了电台记者。最后显得无奈地说:“案件不明,领导有指示,不作任何披露,也希望你们不作报道。”
宣传处长当时就把媒体反映报告给了徐局。
徐局就盘算着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派什么人,去从媒体那边采获信息。
秦晓哲的思维是令徐局佩服的。“天国”的敌手这次行动是对核心管理干部的“诛心”行动,用极端的四歹徒轮奸方式摧残意志。既如此,一定会在媒介上做文章。
发案的这天上午,秦晓哲原是到房管局上任的。结果他把一群迎接他的干部晾了一上午——包括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和人事局局长。正局级干部上任,市委组织部通常出一个副部长、人事局则直接出一把手进行引荐。
新上任的局长居然不见踪影。
太不合规矩了。
太意外了。
但,有消息传来说,说秦局长的未婚妻昨夜出大事,公安几乎全体出动了。因此,当秦晓哲下午绷脸来房管局报道时,整个局里的气氛都显得紧张不宁,原先准备的正式上任暨欢迎仪式自然取消了。
但整个局,弥漫着不安和紧张的气氛。秦晓哲到房管局的第一个电话,打给组织部,向组织部检讨、解释。组织部长很善解人意,说:“谁还没有个意外。秦局,这事,别放在心上,好好照顾好你未婚妻。”
刚在局长办公室坐定,办公室睢主任带了一个清清爽爽的小伙子进来,介绍说:“这是您的专职司机小陆。”
秦晓哲朝小陆点点头,问办公室主任:“现在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吗?”
办公室睢主任道:“没。就是班子成员想和你见个面。”
秦晓哲立即站起身道:“换个时间吧。跟他们打个招呼。”又对司机说:“小陆,你现在就跟我走。”走前,他将自己家庭的、吴建国的、公安局长的电话都留给了办公室睢主任,让他有急事打这几个电话找他。
秦晓哲专车直奔医院。在门口,他看到了天国的那辆本来由吴建国和任春梅共用这段时间给任春梅专用的轿车,知道吴建国过来了。很快打听出任春梅所住的病区——
新司机小陆,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下就让人感觉这是个懂事的司机。作为专业司机,只要守在轿车那边就行了。但此刻他尾随着秦晓哲,知道情况特殊,怕秦局长随时有其他事招呼,自己可以帮上手。
秦晓哲快步入住院病区时,才发现小陆跟着自己,想了一下,说:“你回吧。”
小陆便答:“好,我在车上等你。”
秦晓哲道:“不用,你就回去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
小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想走,却又问:“那我明天,来这里接你?”
秦晓哲略思,道:“不用,你直接去局里就行,我需要用了,我打电话到局里。”
小陆“嗯”了声,走了。
医院把任春梅安排在干部病房里。秦晓哲边往那边走,忽然觉得缺了什么。是啊,她伤得有多重?需要哪些吃喝和其他东西。就有些后悔让小陆走了。
上二楼,远远便看见吴建国坐在一张长条椅上,事务性的担忧立即消除了。吴建国一定会把这方面处理好了。但面对吴建国,他的心里有根针蓦地跳蹿起来。
昨天,是的,就是昨天,吴建国还提醒他,“春姐有危险!”并且连防范危险的具体方式都建议给他了。
唉……
吴建国埋着头,仿佛入定在那里,秦晓哲的到来,他没有作任何反应。这个干部病房,二楼的半边都属于这一间,是最高级的那种。门口,伫立着两个公安。唉,何必呢,徐局,事到这步,这种布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做给我看罢。
“她,现在怎么样?”秦晓哲站在吴建国面前,小声问。
吴建国拍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
秦晓哲便在吴建国身旁坐下了。
“她睡了。”吴建国小声说,“医生给她打了安眠药,说让她好好睡一觉,会对她身体的恢复和精神创伤的缓解,有一定作用……”
“那……她的身体,受伤严重吗?”秦晓哲小心地问。
吴建国挖了他一眼,说:“医生说,身体伤害不算太严重,只是粗暴形成的疲损伤,没有刻意的侵害伤……”
秦晓哲沉默。
吴建国沉默。
医院空气中特有的佛尔玛琳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悄悄杀戮着肉眼看不见的万千生物。
“你……觉得,她身体伤害小些,内心的痛苦就会弱些吗?”吴建国打破沉默,问秦晓哲。
秦晓哲侧脸望着吴建国。
吴建国眼睛死死盯着他。
秦晓哲知道,此时的吴建国不只是埋怨,而是怨恨他鄙视他讨厌他。但,现在,一切解释都是苍白的。
吴建国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根,正想点,忽然意识到医院不许抽烟。便将香烟捏在手上,将打火机点燃。在红色的火光中对面孔的映照下,他问:“你知道我和春姐是怎么认识的吗?”
“不知。”
“也是一桩性侵案。”吴建国缓缓道,努力回忆着:“大约有四年前吧。那时,我在他们江州宾馆做外汇倒卖生意,春姐是大堂经理。那晚,一个黑人性侵宾馆服务员。春姐为了不扩大影响,没报案,自己处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
“黑人不仅不认账,居然对春姐大打出手,而且,他还有两名国际级的保镖参与。我扑了上去保护她。结果,我被打断了四根肋骨,送到医院急救。后来,公安到了,把三个案犯都捉拿归案,最后,也——判了。但,这不是重点……”
吴建国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忧郁的眼睛望着时间的某个斑点,想到何茜茜从高楼坠落的场景,他眼前一阵眩晕。
“那,重点,在哪里?”秦晓哲问。
吴建国看了秦晓哲一眼,好像他是涉事一方,要不要对他说,得掂量掂量。吴建国长叹一声,说:“重点,是那个被性侵的女服务员,本来都快要结婚了,结果,她未婚夫因她被黑人蹧踏过和她解除了婚约,最后,她跳楼自尽了……”
秦晓哲一般情况下,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他震惊的内心让他脸形都变了。他“啊”了声,随后坠入长久的沉默。显然,他很快意识到吴建国这时候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
但,此时的秦晓哲什么都不想向吴建国说明和解释。他只是从吴建国手中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鼻下,狠狠吸着,随后,站起身,缓缓向那间房门口走去。
吴建国在他身后追了句:“你别进去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
秦晓哲停顿了下,略思,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吴建国见此,又追道:“吃喝的事,你不要安排外人了,全由我妈负责。我先去酒店了。”
是啊,出这么大的事,酒店上下内外一片混乱,不能没有头。
吴建国快步如风地走了。
两个守在门口的公安见秦晓哲过来,主动替他轻轻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