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帘子都拉上了，没有普通病房那种苍白空寥感。所有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实实——都是为了让惨遭不幸的任春梅能好好睡一觉。

干部病房铺着地毡，走路无声。但秦晓哲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近任春梅，生怕自己哪怕粗重一点的呼吸，都会吵醒她。

没打吊针，没上氧气，没有心电显示器。证明她的生命体征很稳定，没有出现大的异常。四个歹徒，对她摧残，她居然还能如此囫囵地存在。发生了什么奇迹？

床边有张软椅，秦晓哲小心入座，眼睛一直盯着熟睡的任春梅。他是第一次见她睡觉的模样——没想到是在医院，是在这种特定的情境下。

秦晓哲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怎么和自己亲近的女人，都会受到命运残酷的捉弄呢。前妻如此，现在，这个让自己动心、一心想追求为妻的人，居然遭此大难。虽然，现在表象看，身体受伤不严重。但，这心灵的伤害，当生不如死……

如果灵魂有量子纠缠，此时的吴建国几乎和秦晓哲精神世界发生是同样的共振，他刚回酒店处理完一堆事务，静下心来，忽然想，自己的事业，怎么总让自己最亲密的女人遭罪呢，丽天中毒案尚未破，春姐居然被四个歹徒轮奸……

对了，还有丽天的怀孕，让她遭那么大的罪！

医院里，秦晓哲静静地坐在任春梅身边，灵魂在宇宙般复杂的大脑里翻滚着中子星爆炸般的无以丈量的冲击力……

熟睡中的任春梅忽然呓语了一声。是有梦在她脑海里游走。应该是个好梦吧，是在海边光着脚丫，是在柳树下轻拂着柳絮……但愿她的好梦永远，不要断裂，不要醒来……

任春梅忽然呻吟一声。这是疼痛的呻吟。因为她是本能地想动一下身子的，这一动，一定是扯动了身体某处受伤的地方……

秦晓哲下意识地俯靠上前。现在可不能醒来，睡眠，越长越好，一个长长的香眠，将那个漆黑的魇梦，就算不能完全忘掉，但至少，愿它淡化一点，稀泽一些。

任春梅还想翻动身子。这是睡觉中的自然动作。总是一个动作身体一部分会感到不舒服。睡觉翻身，是种本能。秦晓哲想告诉她，你不能动，一动，就会疼醒的。

但秦晓哲束手无策。他不敢上前去抑制任春梅的翻身，怕这样更易刺激她苏醒。

但人类最难阻止的就是本能。任春梅此刻本能地要翻身，这就无法避免诱发她的伤躯的疼痛。在一声哭泣似的吟叫后，她睁开了眼。避痛的本能使她的身子僵在那里……

秦晓哲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托住她，配合她将体姿调换成一个舒适的状态。但他又不知怎么操作……

任春梅愣愣地望着秦晓哲，仿佛不认识他。然后眼睛迅速环顾四周，觉前噩梦般的记忆狂飙般地聚拢，脸色从原先平缓迅速变成异讶、惊恐又张皇之色……

但，这种内心的暴风骤雨似乎很快被她镇压住了，她吃力地朝秦晓哲挤出个笑，说：“你来了……”

秦晓哲用手小心地托着她的背，说：“来，我帮你调一个舒服的姿态……”

任春梅眨眨眼睛，表示同意。

但，一动，她就皱眉，显然，疼痛难止，但她竭力克制着。终于在一个状态下，她停止了蠕动，脸色慢慢舒缓下来……

秦晓哲摁动呼叫电铃。护士立即出现了。

“什么情况？”护士问。

“你们最好给她注射点吗啡，一则减缓她的痛苦，二则，让她再好好睡一觉。”秦晓哲对护士道。既打了安眠药，却没注射止痛的吗啡，事倍功半。

“吗啡是特别药品，这事我要请示一下医生，必须有医生的特别处方。”护士解释道。

“不用了，”任春梅弱弱道，“已经用过一次吗啡了，再用，会有副作用的。”

秦晓哲道：“我是想让你再睡会儿。”

任春梅问：“现在几点了？”

秦晓哲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半。”

任春梅：“那，已经睡了五六个小时了吧——我想喝点……”

正说着，安巧湘推门进来，拎着两只保温壶，讶喜道：“你醒了！正好，我刚做的鸡汤，你先喝一点……”

秦晓哲、安巧湘还有护士三人配合，极柔和地配合着，让任春梅小心地半仰起。

安巧湘带来的东西不多，但都是关键之物。她是女人，她太懂了。任春梅目前状态，饮食无忌，关键是要适合她的胃口，更主要的是有利于滋补。因此，除了鸡汤，还红烧了马鞍桥、清炒了木耳金针。都是任春梅极爱吃且极富营养的。

一阵细嚼慢咽，任春梅脸色舒缓了许多。但，把一切吃喝物品收拾掉，想再让她平躺时，过程中，疼痛又一阵阵从她脸色上呈现出来。

任春梅有些吃力地对秦晓哲说：“麻烦你，还是请医院给我打点吗啡吧。”

秦晓哲立即答应。当即从口袋掏出那个局级干部专用的小本本，拨通了殷院长的电话……

几分钟后，先是来了两个医生和护士长，他们对任春梅身体做了观察，并直接和任春梅作了些交流。随后，医生就下了处方。不一会儿，护士来，给任春梅注射了吗啡。

刚刚注射过，安巧湘便对任春梅道：“那你好好休息，静静地睡觉。晚上，由建国和丽天过来陪你。秦局长，你今天刚上任吧，局里是不是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你？”

秦晓哲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来陪任春梅，是想给任春梅特殊的心理抚慰，包括夜里，应该都是由自己值守才恰当。但，有些事情没挑明、不清楚之前，安巧湘的这种安排，无疑是最合理周到的。

任春梅接话道：“安老师，你先忙去吧，正好我有几句话要和她说一说。”

安巧湘看看任春梅，又看看秦晓哲，点点头，说：“好吧。有情况，随时打电话给我。”又不放心地对秦晓哲说：“任姑娘的照顾，你不要让任何外人参与。”

秦晓哲重重地点点头。传说吴建国妈妈不寻常。果然不一般。

安巧湘走了。护士也撤了。但护士所谓的撤，也就是到隔壁房间，是专职护士，随叫随到的。 而且，这病房除了给病人安置了床铺，还给陪护者准备的休息、睡觉的床榻，装有电话。很周到。

都走了，一时安静下来。

任春梅定定地看着秦晓哲。

秦晓哲一时不解，故意调侃道：“怎么，第一次发现我还有点帅是不是？”

任春梅怆然笑道：“你都帅死了，自己没发现？”

秦晓哲陪她淡然一笑，心下却凄怆。到这时候了，她还能开玩笑。“你快闭眼吧，好好再睡一觉。一觉醒来天下会有所变的。”

任春梅眨巴睡眨巴眼睛，低语道：“人，的确有时需要自欺的，对吧。”

这让秦晓哲无言以对。和她交流，一般的方式，都会被她读透。

任春梅微微叹了口气，说：“你以为我注射吗啡，是为了好好睡一觉吗？”

秦晓哲：“不然呢？”

任春梅：“我是想和你谈谈，不受肢体疼痛干扰地和你谈。”

秦晓哲一语双关地：“我们之间，以后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谈话，不急于这一时，你——还是先睡吧。”

这话， 让任春梅目光久久停留在天花板上，动也不动。显然，她的思索去得很远，眼前的现实，只是隐隐地存在，或是她飞往很远的思索的驿站。

任春梅忽然一笑，扭过头来，朝秦晓哲道：“秦局长，我首先要批评你。虽然我没有什么资格，但我现在就是想批评你，你能接受吧？”

秦晓哲有些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说：“你批评，你批评什么，我都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