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哼”了声，表示对他的态度的不屑。知道这是哄自己，在顺着自己的毛在抹呢。“我问你，你今天上午是不是到房管局正式上任？”

秦晓哲点点头：“是啊。”

任春梅直截了当道：“那上午是不是组织部和人事局都派领导去了，正式宣布对你的任命、介绍你和房管局管理干部见面？”

秦晓哲不吭声了。上午，她不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吗，应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忙她的事且陪伴着她。但，对她不能撒谎。善意的也不行，因为她实在太聪明了。

“你上午不是一直忙着协调我的事并陪着我，把组织部安排的正式上任的事，都抛在了一边？”任春梅的问，几乎和秦晓哲的思路同步。

“春梅！”秦晓哲低唤一声，眼眶湿了。他知道她下面会说什么。他不能让她的话题和思路顺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就算这个局长不当，如果能保证你安康无事，我也是心甘情愿的！”秦晓哲斩钉截铁道。

任春梅眼睛湿了，又抬目看着天花板，思绪似乎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呐呐道：“谢谢你……”

秦晓哲正欲接着这种情绪滑溜下去，进行一种深情表达，不想，任春梅转过头来，问：“如果你没有省里的叔叔，你会这样吗？”

这句话像根鞭子，狠狠抽了过来。秦晓哲的灵魂一时被冻住了，不知道躲闪。有一双眼，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看了一会儿， 仍见不到清晰的心灵镜像，便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任春梅感慨道：“就是啊，晓哲，你的潜意识里，其实是有些仗着叔叔的。你知道，我们中国特别需要好官。一个好官，就能造福一方。我一直认为你是有这潜质的。客观条件也比较好。但，越这样，你是不是应该越小心？”

秦晓哲低下头去，像个犯了错误的中学生。是啊，自己敢于对公安局徐局长发脾气、能直接和宣传部长通话要求他进行新闻封锁，不就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背景嘛。

虽然，从公事公办的角度，江州公安局面对这样的越演越烈的连环凶案，成立专案组是必须的。但一般情况下，专案组长都是由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担任，而这次，是徐局长亲任。都和叔叔有关的。

秦晓哲思维忽然一跳跃，蓦地抬起头来，看着任春梅。任春梅见状，问他：“你想说什么？有什么，照直了说。”

秦晓哲摇摇头。今天丢下百事，要事，过来陪她，主要是想对她进行心灵抚慰的，没想到开头先被她上一课。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好好睡一觉，醒了，我们再聊，好吗？”秦晓哲道。

“你这么有时间呀。刚上任，千头万绪的。今天既聊了，就聊透吧。”

秦晓哲望着她，一时失去了主张。

任春梅：“我知道你这么陪着我是为了什么。你的心意，我全领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但，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四个人，却没有对我造成致命伤害吗？”

这个问题，对秦晓哲来说，一如天问，他如何回答得了。四个人，轮奸，放在一般的女子，不送命，也会丢掉大半条命。而任春梅，医生的最后报告说，主要是疲劳伤和剐蹭伤。此刻，二十四小时尚未过去，居然能和自己这样对话。

难道这是悲极而歌？四人轮奸，那个夜晚，是何等的不堪，放在一般女子，是不能触碰的话题，而她自己杨柳拂风式地主动提起。

是精神出了问题？

秦晓哲只见任春梅淡淡一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不正常？”

秦晓哲忽然有点毛骨悚然之感。果然，她的精神打力太大了，以这种貌似不在乎的方式表现出来。

秦晓哲心里沉甸甸的，感觉自己的担子很重。

任春梅继续道：“我听说，你对他们说我是你的‘未婚妻’，我内心非常感动，真的。但你真的了解我吗？我是你理想的妻子吗？我想有必要，把昨晚发生的情况，跟你做个交流，交流完，你冷静思考下再做决定，行吗？”

秦晓哲被任春梅的表述又弄蒙了。这很正常呀，思路特别清晰。只是思维方式和应对突发事件的模式与一般人不同。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呀。

“行，你说，我听着。”秦晓哲终于能和任春梅正常对话起来。

任春梅：“我看过一篇心理学的文章，其中说到，当一个女子遇到暴徒强奸而自己又无力抵抗时，不如设法与他共享过程。当时我看了这句话很吃惊，觉得不可理喻。但冷静下来一想，有道理。”

秦晓哲专注地听着，仔细回味所谓的“共享过程”。这是个站在人性极高层面才能读懂的“理”，就算读懂了，操作起来，也是极难的 。

“为什么，有的强奸案变成杀人案，那是因为女方挣扎抵抗，拼死不从，对吧。但，如果反过来呢，不抵抗不挣扎，随波逐流，是不是至少先可以把命保住？”

“……这当然。”

“这四个凶手，显然不是为了性侵而性侵，他们只是河豚案的延续，他们想用最极端的侮辱摧残我的灵魂，以此来击垮‘天国’。他们目的性太强了。共享，笑话。但，我可以不挣扎，把命先保住。只要保住了命，才能更好地回击……”

任春梅说到这儿，嘴唇哆嗦，哽咽起来……

秦晓哲轻轻捏住她的手，深情地抚着，低语道：“你是对的……这很不容易……这很伟大……真的，我感觉这很伟大……”

秦晓哲说着，自己禁不住哽咽起来。“伟大”这个词，通常用于正面的、英勇的、自我牺牲的、壮怀激情的人物和场景，但这个词此刻用于性案，从秦晓哲嘴里吐出，没有丝毫的矫情、饰伪、哄慰的性质；他是由衷的。

一个人，知道一个道理，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化在自己身上，进行有效地操作。

春梅做到了。但，做到这点，有多难。想象一下昨晚的场景吧——不，不，不需具体地去想。一个人对付四个蒙面歹徒，放在一般女人，吓，也吓晕了。而她任春梅，居然有一种超越人性的理念，去应对，既保卫自己也一定打击了对手。

这个女人，太值得自己用一生好好去爱！

“春梅……”秦晓哲轻轻去擦拭任春梅眼角的泪，“你嫁给我吧，我爱你……”

任春梅睁开眼，浊杂而悠远地看着秦晓哲：“……我谢谢你的美意，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抚慰我，我没那么脆弱……”

秦晓哲有些急了：“这和抚慰没关系，我只是爱你。过去就爱，但我一直没有勇气直接向你求婚，总觉得我的生活背景会给你添麻烦，但，今天——”

“今天情况非常特殊，你在这时求婚，是不是有点冲动？”任春梅道，“至少，有一点，你考虑过没，就是我经历这次摧残，极可能落下病根，失去生育能力，你如果娶了我，以后我不能生孩子了，你想过吗？”

秦晓哲想都没想，道：“只要我们俩在一起，有没有孩子，没关系。”

任春梅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决定向我求婚的？”

秦晓哲目光诚挚语气坚定地：“我只是喜欢你、欣赏你、尊敬你、爱你，才向你求婚的。而且，重要的一点，经历了这件事，你让我更爱你了，春梅，答应我吧！”

泪水渐渐溢出任春梅的眼眶，慢慢地，她抽泣起来，“你知道，我曾经工作过的江州宾馆的何茜茜，就因为被人强暴，而被她未婚夫抛弃了，结果，她，跳楼了……”

秦晓哲恨恨道：“我知道，那个男人，是个白痴！”

任春梅泪眼盈盈地望着秦晓哲，忽然粉身乱颤失声痛哭……

秦晓哲伸出双臂，将她揽在怀里，由她尽情地宣泄……一阵狂风暴雨过后，他只轻轻说了句：“春梅，嫁给我吧。”

任春梅软倒在秦晓哲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