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天愣愣地望着陈翀许久,慢慢答道:“如果,那个女子各方面都比我优秀、他们并不是逢场作戏并不是一时情绪失控,而是真正深切地爱上彼此呢?”
陈翀忙道:“这是极小概率的事。”
赵丽天:“极小概率不等于没概率。我听说概率学上,小概率事件更具有冲击力和杀伤力。”
陈翀:“毕竟小概率嘛,就像驾车出门,车祸总会有。但,它就是小概率事件。我们不能因为存在着小概率事件,就不敢驾车出门。”
又说:“在处理情感关系上,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只有将就之方。”
赵丽天:“是吗?”
陈翀:“我虽然岁数不算大,但经历的情感上的事比较多。我的结论就是,只有相对好,没有完美事。情感都是有阶段性的。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延长美好的感情,快斩不好的关系。”
又说:“从人类动物学角度,女性比男性更有惰性,许多女性不愿意作出更多努力去和男人比肩社会存在价值,而是躺在男人的臂弯里,这就不能怪男人把她们当性工具和牺牲品。这也是一种交换和平等。”
又说:“公平不是天生的,是需要通过奋斗和努力才能得到的。”
赵丽天忽然问:“陈姨知道波伏娃和萨特的故事吗?”
陈翀“啊”了一声,说:“知道一些,萨特是存在主义创始人,也是个作家。伏波娃是他的终生恋人——”
赵丽天微微摇头。显然,她对陈翀的回答不太满意。但,此刻她也无意向陈翀解释和补充。
她有一个念头,事关那个伟大的法国哲学家和作家,以及她的终生恋人。
但她主意未定。
第二天,赵丽天就约忙碌异常的吴建国。吴建国一口答应,说就放今天晚上吧,我把所有事都推了。
“去哪里呢?”赵丽天问。
吴建国几乎不假思索:“就去你家吧。”
赵丽天几乎也没加思考:“不行。”
吴建国不解了:“怎么不行啦?”
赵丽天:“啊呀,我说不行就不行。”她是怕,到了她家进了她的闺房,要不了几句话,一定又是亲又是吻,随后就是上床,山崩海啸,然后筋疲力尽。这都成了习惯了。那样,还怎么好好谈话。
“那——你说到哪里?”吴建国妥协道。
“嗯——我们就上圌山吧。”
“晚上上圌山?”吴建国觉得意外。
“怎么,你一点浪漫和勇敢的气质都没了吗?”赵丽天嘲讽道。
“哼,不就是晚上上个荒山嘛,有什么勇敢不勇敢的。就这么说。”
几年前,赵丽天为师吴建国作徒,在圌山上师傅教徒弟学喝酒,结果揭开了一场爱情的序幕。上回,上圌山开的是摩托。这天,开的是轿车。
几年过去,圌山已经在开发,不是蛮荒无路,而是建了弯弯石阶。倒失去了野趣。但给摸黑上山,带来了方便。
有了路,恐怕就有和他们一样夜晚上山游玩的游客。反正山上峰多 ,如果顶端亭子空间被占了,就另辟路径。总之要寻个无人处。
上山时,脚上的触感,成了眼睛,一级级拾阶而上时,俩人的手就挽得紧,远处,江州城的灯光像一把捧在一个大爷手中的满天星,虽亮却弱。
不知不觉,喘着气到了山顶。报恩寺旁那个亭子重新修建过,地面铺了石板,四周转起了白玉兰的石柱围栏。还好,山顶无人。毕竟不在市郊,没人“发神经”晚上到这么远的山巅赏景游天。
气息稍定,吴建国就“老夫老妻”式地,将赵丽天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亲密地吻着。赵丽天自是回吻,与他互动。但他吴建国很自然地想深入一步时 ,被赵丽天阻止了。
“我们今天到这山上来,主要说事,不做那事,行吗?”赵丽天说这话时,已经从吴建国身上跳了下来。
“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吴建国略显狼狈,捋捋自己的头发。相处几年,在这方面,丽天很少拒绝自己,有时,比自己还主动。
“还能有什么事,我上大学的事呗。”赵丽天道。
吴建国:“你有主意了?”
赵丽天:“有许多想法。但拿不定主意,所以,要和你商量。今天,一定要商量出个结果来。”
吴建国:“不要和我商量,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你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就行。 ”
赵丽天摇摇头:“吴总,这事,没那么简单。因为我的决定,其实都要在未来几年影响你的生活工作,所以,还是商量之后再定。这样科学。”
“呵呵,好的,听你的,商量。商量后再定。”吴建国道。
赵丽天却不言语 ,走到亭边,眺望事实上看不见的逶逦而过的扬子江。但江上的航标灯,一眨一眨地,萤火虫似的,偶尔有轮船呜咽着,将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你——知道萨特这个人吗?”赵丽天问。
吴建国答:“知道啊,存在主义创始人,法国人。‘别人就是地狱’是他一部戏剧中的经典台词。”
赵丽天点点头。看来这家伙忙归忙,闲里书没少看。时下,正流行着萨特的“存在主义”呢。“那你自然知道波伏娃罗。”
吴建国:“嗯,是萨特的恋人。两人终生相爱,却没结婚,传为佳话。”
赵丽天:“是啊,萨特是伟大的哲学家、文学家、戏剧家,获得诺贝尔奖都不去领。而波伏娃也不是等闲之辈,著作等身,成为西方女权运动的开拓者。按我们中国的说法,他们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
吴建国:“是的,他们灵魂高度契合彼此欣赏,所以,才传为佳话。好像去年萨特去世了,临终留下遗言,希望将来和伏波娃合葬。”
“的确。可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结婚吗?”
这是吴建国的知识盲点。他老实地摇摇头,说:“还请赵老师明示。在下不知。”
“是因为爱得太深,爱得太彻底。”赵丽天如是说。
吴建国就奇怪了,“那,爱得深爱得彻底,不就是应该结婚在一起吗?”
赵丽天:“这正是他们不同于常人之处,他们彼此相爱,不仅不结婚,还允许对方可以和别人相爱。”
“啊?”这让吴建国吃惊不小。
“吃惊吧?”赵丽天道。“我开始接触到这些信息时,也很吃惊。但我们能搜集到的信息很少,都是支离破碎的,没有看到一篇完整报告和分析。在这事上,我费了大工夫,尽可能多地查阅资料。最终,我得出了我的结论。”
“那你的结论是什么?”
“他们爱得很科学。”赵丽天这句话让吴建国一时摸不着头脑。刚才她已经用过一次“科学”这个字来描画感情了。
“请你具体说说吧,赵老师。”这里,吴建国叫赵丽天“老师”,没有半点戏谑的成分,而是由衷的。在校系统读书和自己这种抽空补一下的读书,是有着很大区别的。
赵丽天:“我试试,也不知能不能说准确、说清楚。他们俩作为哲学家和文学家,重要的工作重点,在于对人性的分析,他俩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就是人一生不可能只有一次爱情,会有若干次。这是人性的本质之一。
而人性的另一个特别是,爱情的排他性,爱了一个人,只喜欢那个人只爱自己一个。这也是本能。因此,这个世界,才有那么多的情感纠结、离婚结婚、生离死别、棒打鸳鸯。杀人案,破案的基本思路仇杀、财杀和情杀。
为什么会有情杀?就是前面说的人性的两个本能的冲突。一方面 ,希望爱自己的人,忠贞不贰,另一方面,自己希望别样花开,一旦遇到新爱,难以控制,红杏出墙。当被动一方以极端的方式阻碍时,情杀就出现了。
所以,两位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决定要挑战人类本能,用现代意识在两种互为冲突的本能间,寻找一个平衡点,那就是,在互爱的背景下,也允许并接受对方的新爱,压制‘忠贞不贰’的本能。这样的一生,会更精彩。
他们这样商量的,也这样实践的,当然,这样的具有实验性的生活方式,引起了不小的社会震动。而他们自己几十年的实践证明,这样的生活,是行得通的,因为,快五十年了,两个仍然相爱如初——”
山下,一列火车拉着长长的嘶叫,在黑暗中拉出一道射线,划破夜空。地有些颤,山,也有点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