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沉默有顷,掏出根烟,大口吸着,最终开口道:“你的意思,我们效仿他们?”
赵丽天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吴建国一听,起身,在亭子中那不太大的空间,徘徊起来,显得焦躁不安,蓦地又停下,思考着什么。显然,他内心有许多话,这时不知从哪里说为好。
“丽天,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在你去远方上大学后,会‘红杏出墙’另有所爱?”吴建国开口道。
赵丽天:“有这方面的考虑。”
吴建国:“那我向你起誓,保证不‘红杏出墙’,只爱你一人,好好守着我们这份爱,好吗?”
赵丽天:“国哥,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说,任何情感上的起誓,都如同希特勒和斯大林签的德苏和平好友条约一样。我觉得是有道理的。誓言怎样说才不会错?你的誓言,我相信是真诚的,但,它不科学。”
又是科学!
“你选的那条路,就是科学的?”吴建国不服。小黄毛丫头,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今天俨然是个小老师,在谆谆引导自己。
“接近科学,”赵丽天道,又了句:“接近完美。”
“完美?”吴建国“哼”了一声,问:“你先回答我,什么叫完美?”
“完美就是——”赵丽天说话的节奏慢了下一,边思边说,“在人类生活领域,就是最大限度的释放人的本能、尽可能满足人的所有欲望,而又不对社会造成破坏,对别人形成伤害。”
吴建国一听,还真的不能小瞧眼前这位年仅十八的姑娘,她刚才说的一番话,得细嚼慢咽,慢慢体会。
“我举个例子吧,比如,仇恨和歇斯底里,是人类普遍的容易被激活的本能和情绪,如果听任自由宣泄,肯定产生破坏和伤害。
但,现在西方有些国家,专门提供一种服务,就是仇恨和歇斯底里发泄——让有仇恨或歇斯底里情绪的人,到一个闭合的空间,任你砸掷任你破坏,以宣泄那种情绪。一阵狂砸后 ,那人的情绪就会平复许多。”
赵丽天说完,补充了一句:“这就是科学。对人类情绪进行科学的管理。”
吴建国沉默有顷,问:“你前面说的,让一对恋人或夫妻,可以相互平等地接受‘红杏出墙’,是对人类情绪进行的科学管理吗?”
赵丽天:“正是。”
吴建国:“可它会诱发更多的情感冲突和误解,瓦解许多家庭!”
赵丽天:“那是对这种情结管理不系统、不到位,合作各方没有达成一致造成的。”
吴建国不由笑了。这笑,很复杂。“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能在这方面达成共识?”
“萨特和波伏娃呀。他们是先驱,他们已经进行了有效的实验。”
“人家那是什么人?哲学家和文学家,连诺贝尔文学奖都拒领。他们对人性的认识非常深刻和理解,才有可能达成共识。但在世俗社会中——”
赵丽天打断了吴建国的话:“建国,现在只说我们俩。我们不可能让全社会都进行这种实验,我们也没这能力,也没这必要。但我们俩可以呀。只要我们达成共识。”
吴建国沉默了,陷入冥思和反省。是的,自己二十六岁,虽然严格地说,恋人只有赵丽天一个。但,走来走去的异性中,不是没有让他动心的 (这不包含任春梅)。如果没有赵丽天,就可能和那人恋爱上。
丽天要去上学了,按他的水平,考北京的一流高校没问题。但,那就意味着,一分手,就是四五个月。丽天不在身边,自己还能坚守得住吗?是的,起誓赌咒之后,能守得住。但,快乐幸福吗?
是谁说的,记不清了,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目标的实现和欲望的满足。
压抑欲望,显然不是件快乐的事。
换个角度,如果真按丽天所说,按萨特和波伏娃的方式,丽天也获得了放飞。像她这样顶级校花级的十八岁的少女,追者无数,她可以任意从中挑选一个自己中意的,处成和自己一样的恋人关系。
哇塞!吴建国不敢想象,如果按她所说的实验恋爱方式,她是可以从别的帅哥怀里跑来,投入自己怀抱的。还有——
一想到些恋人之前的男欢女爱的场景,而这些场景是丽天和别人发生的。而她和别人发生后又和自己巫山云雨。
吴建国不敢想下去。受不了,受不了。
“你是不是在想爱情的排他性?”赵丽天忽然问。
吴建国被惊吓似的回应了一声“是的”。神了,自己在想什么,她都能猜到。
“你想过,人类为什么会有爱情的排他性吗?”赵丽天问。
吴建国“哦”了一声,道:“这问题,是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呢?好像动物界也是有排他性的,到了春天你死我活地争夺交配权。”
赵丽天:“但也有些动物不排他的。我们中华民族歌颂的爱情象征物鸳鸯,就不排他,一只雌性可以和几只雄性交配的。反之,雄性也一样。在这里,雌雄性权益是对等的。”
吴建国:“可人是高级动物。”
赵丽天笑了:“我来告诉你我阅读到和思考的关于人类的爱情的排他性,是纯粹由人类的自私性和占有欲决定的。你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吴建国认真想了会儿,脑海中忽然冒出不知哪部电影或戏剧中一对恋人表白时的台词:“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这话有问题?
“我觉得吧,自私不应该是个贬义词,而是个中性词。”
吴建国经过一番头脑风暴,这般回答赵丽天。“就拿萨特的存在主义来说,强调人的现时的存在性,其实就是对自私的一种认可。每个人都是宇宙的中心,从自我出发,去和世界打交道。
如果我们就这个话题拓展开,丽天,我们可能要进行几个晚上的讨论。总的来说,我觉得,自私不损人,自私就可以大力提倡,联系到爱情这里,它的排他性源自私性,很正常,也很合理。至于占有欲,也应该是个中性词。”
赵丽天:“你不觉得这些不都是动物性本能吗?我们可是人!”
吴建国:“人即动物,再怎么进化,总是个生物体,作为生物体,就永远脱离不了动物界。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花大力气改造甚至想删除人类的动物性呢?其过程不仅困难,结果可能也是徒劳的。”
赵丽天缓缓地摇着头,且不停地摇着。显然 ,吴建国的说法她不能接受,但一时很难找到很好的辩驳点,“人类是应该进化的,人类是文明的动物……”赵丽天喃喃自语。
“文明和进化,就是要进行多边平行爱或多边交叉爱吗?”吴建国点化道。
赵丽天一哂。“你倒挺会概括的嘛。我看的专著上没这样的提法,我倒觉得你概括得挺好,生动而准确。”随后又讷讷自语地:“多边平行爱、多边交叉爱……”
赵丽天忽然从思索状态中,换了一种精神,问:“难道我们不可以实验实验吗?已经有成功的例子放在那里了。”
吴建国:“那能算成功吗?”
赵丽天觉得好生奇怪,“咦,人家实践了近五十年,前年,萨特去世了,他的临终嘱托就是希望将来能和波伏娃合葬一坟。而波伏娃已经写下遗嘱,在她去世后,要和萨特合葬在一起。这还不算成功?”
【四年后(1986年4月),波伏娃去世,与萨特合坟。
吴建国:“那是结果。而爱情,重要的是过程。这近五十年的多边平行或交叉爱情,他们是怎么度过的,会不会有许多挣扎、缠斗、撕扯、误会,甚至歇斯底里。这些,你了解吗?”
赵丽天的身子忽然松垮下来,软在那里。的确,这是个盲点。她也想知道过程的。但,可阅读书籍和渠道实在有限,无法了解。
吴建国又道:“说不定,他们晚年后悔年轻时的选择,所以,最终才决定合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