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一时很安静,似乎可以听到空气中灰尘飞舞发出的微弱响声。
大家都不说话,让王文虎消化一下。
“所以,你刚才说,你们王家有后了,还真不好说。”
邬局打破寂静,说:“别的不说,我只说一个细节,就是根据规定,在对你执行前,你有权利和家人、亲人最后见一面。你未婚妻带着身孕来最后见你,她那个胎儿,能保住?”
“那,那我不见要见她,我见我爸爸或妈妈。”王文虎乱了章法,跟着邬局的节奏在走。
“你这是想带着你爸爸妈妈跟你一起走吗?”邬局呵斥道。“你妈妈还住在医院,整天靠输液维护着基本需求,你爸爸是硬撑着,你也知道他血压高的。他们最后来看你,还回得去回不去,这难道不是一个大问题吗?”
“那,那,我就谁都不见。”王文虎用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
但邬局他们全听见了。
邬局:“你离开这个世界,就真的谁都不见最后一面吗?”
王文虎将脑袋低垂,只让人看见一堆灰灰蒙蒙的乱发。
“其实吧——”邬局慢悠悠道,吸了口烟,“事情,不是一点生机都没有,一切,省高院的最终判决,还没下达,没下达,就有转机的可能。问题全在于,你的态度——”
邬局说这段话的过程中,王文虎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刀芒似地直刺过来,琢磨着邬局的话。“能给我支烟吗?”他忽然说。
张峰也不等邬局示意,便拿着烟走过去,将一支烟插入他嘴里。走近了,才看清,刚才进来时,他面色尚有血色,此刻,面如死灰,唯见嘴唇在抖动着。
王文虎将烟叼在嘴里,一口一口吸着,奇怪的是,他只往里吸,不往外吐,只见那烟头部红光一亮一亮的。他的五脏六腑似乎被吸进去的烟撑满了,蓦地爆发式地喷吐而出——
“哈哈哈哈……”
王文虎忽然狂声大笑,笑得很长,笑着笑着,声音出拖出哭腔来。
“呵呵,你们,你们不就是想、想叫我配合你们,然后,你们可以保住我燕子的胎,保住我们王家的根,保住我爹妈你性命,当然,还有,还保住我这条不值钱的狗命,说到底,你们是要跟我交换。”
邬局:“你不觉得这个交换很公平吗、你是这次交换的大赢家吗?”
王文虎,随后有些歇斯底里道:“赢家?哈哈,公平?哈哈,那我是什么?嗯,我成了什么?我岂不是一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怂包草包,一个没有血性到了阴曹地府被小鬼也瞧不起的怕死鬼!可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王文虎!”邬局喝道,提高了嗓门。面对王文虎的顽固不化,他很恼火:“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的生命,你要去做你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的父母呢,你的未婚妻呢,你未来的孩子呢,难道,你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
这话,似乎在王文虎头上敲了一闷棍,他有些蔫,又垂下头去。但过了会儿,他说出了一个伟人曾说过的一句话:“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走出审讯室,大家都有些沮丧。辛苦了这么一阵子,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最后的突破,谁知是这样的结果。这个王文虎,花岗岩的脑袋呀。
几人返回局里。邬局说:“大家别灰心,现在还不是最后见分晓的时候。”
邬局去找徐局汇报结果。徐局已经从组织部回来了。组织部今天正式和他见面,告诉他,要对他的工作进行调整,将他调至N市做副市长兼公安局长。徐局闻此消息,暗暗松了口气。这可是他长久以来的追求,终于得以实现。
所以,当邬局不无沮丧地向他汇报结果时,他听后,其反应出乎邬局的预料。很淡,几乎没有情绪反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他如此这般安慰邬局。又说:“事既如此,我们就请省高院尽快下终审结果,结案吧。”
要高升调走的事,徐局没和邬局透露半个字。他对邬局是欣赏的。他内心有个想法,就是在他走后,能将邬局提拔为常务副局长。但,这件事,八字不见一撇的,是不宜说的。还有,组织部并没有给他明确的调动时间。他需要沉住气。
至于王文虎案,真的不重要了。给他机会他不招,如此花功夫救他命,他不要,只好随他去了。
所以,转过身来,徐局就给省高院巫院长去电话,轻描淡写地说,“5.16”案可以结案了,请省高院直接出终审判决吧。谢谢巫院长。
放下电话,徐局就沉吟着,该如何向秦晓哲表达谢意。对秦局长,他可不能将消息瞒到最后再告诉他。人的心理是微妙的,稍有不慎,就会招人不快。如果是那些关键人,一点小小的不快,在什么不经意的地方发作一下,就要你的命。
还没来得及联系秦晓哲,市里一个一直很关心他的领导,给他传来一个内幕消息:省政法委秦副书记,下周就要调走,到S省当省委副书记兼省长。这是提了。
这让徐局更为感慨。他们秦家就是会做人呀,人都要走了,还给自己关照一下。所以,秦晓哲那边更要以适当的方面感谢感谢。徐局一时没想好,就没急着给秦晓哲去电话。
省高院工作效率很高,江州“516”大案四个被告的上诉反馈正式传达下来:“驳回上诉 ,维持原判。”
四份终审判决,均由市中院刑事庭的执法人员,带着省高院的终审裁诀,来到“九华山”一份一份地分别给四人念。那三人,不用说,一听,全都立瘫于地,大小便失禁。唯有王文虎,硬挺立在那里,听完判词,面无表情。
事情就走向最后的终结环节:死囚可以和家人短暂见面。问到王文虎,最后想见谁时,他想了一会,说,“不见,谁都不见。”和他交流的是霍副所,他补了一句:“你未婚妻也不想见?她可怀着你的孩子。”
王文虎一时沉默。
霍副所这套话术,是邬局授意的。事已至此,但他仍不甘心,争取在最后的时候,柳暗花明。
王文虎沉默并不是霍副所提醒的张燕怀孕的事,而是张燕两次跟他说过,如果他走了,她也陪他一起走。他知道,人在许多时候,说归说,做归做。张燕冲动时说的,均是实情。但真到那天,她未必真的和自己同踏归途。
但,王文虎也知道,燕子很傻,而且特别讲究说话算数。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家人了。随他一起走,是很正常的事。
要不最后见一见她,劝她为了孩子,也要好好活下去?
最终,他对霍副所说:“好吧,我见一见燕子。”
霍副所第一时间,连忙向邬局报告,报告时,拐弯抹角地强调,王文虎已经放弃了,是自己做了他的思想工作,最终他才愿意见张燕的。
邬局连忙联系张峰,让他落实张燕那头。因为事情到了启动死刑程序,一些节点已经不是由公安掌握,而是由法庭决定。
邬局的想法,是想早点安排张燕和王文虎“见最后一面”,这样尚有时间进一步攻王文虎。就怕今天见面,明天就执行,一点空隙都没有了。
邬局仍不死心。
可是张峰和蔡文婧都不在局里。邬局对刑侦樊队说:“他俩一回来,让他们立即到我这儿来。”
说这话时,是小午时间。而到了下午上班,一个消息传来:江州中级人民法院已经决定,后天对四名“5.16”案犯执行死刑。根据规则,犯人家属见死囚,是由法院作安排。但公安这边和法院沟通一下,一些细节还是可以通融的。
也就是说,只有明天有时间安排最后见面。
可张峰和蔡文婧不见人影。
不由邬局不着急。公安虽有对讲机,但通常都是在执行特别任务时,集体行动时才用得上的,平时通信,就是靠电话。而这段时间,由于赋予了张峰和蔡文婧特别使命,因此,他俩的行踪,也不需要向队里报告。
邬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下午四点许,门被敲响,张峰和蔡文婧同时现身,让邬局松了一口气。急忙下令,安排任务,让他们立即出发,通知张燕明天上午去“九华山”,和王文虎作最后的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