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余院长赔着小心道：“这个案子比较复杂，四人轮奸一人，策划的主案犯在江州，实施者却是外地人，策动者用心缜密，公安徐局长做的这个专案组组长，破案费了大工夫，我们法院还有检察院，都配合他做了一些工作。”

戴书记：“是嘛。都做了哪些配合呀？”

余院长：“我们法院这边，主要在审判的节奏和时间点上，根据徐局长的申请，做了适合的处理，至检察院那边，是怎么配合的，具体我不太清楚。”

余院长一边说一边暗想，这案子直接关联当时省政法委秦书记，你不是也给我们下过指示吗，让我们配合徐局长。但，这些话，现在都不能碰。现在，秦书记已经调走了，省里新的政法委书记已经到岗。

戴书记微微点头，心想，检察院那边我自然会找他们。但你现在跟我说得如此模糊和笼统，是有什么东西想蒙混过关吗？哼！

戴书记道：“你就说你们法院的情况，具体跟我说说，这案子，是怎么判的，又怎么和徐局长打得配合？”

余院长一听，心里哀叹一声，哇塞，自己是院长，管的是全局，具体到个案，哪能了解那么细呢，要具体汇报，当然最好是由汪副院长这个执行庭长来最合适。

余院长道：“戴书记，我尽可能汇报细一点，但我首先要向你检讨，平时我的工作不是太细，对所有案子的细节掌握没有他们庭长和审判员细，因此，有一些环节了解得不是那么清楚。”

戴书记一下就听出余院长的弦外之音，微微一笑：“你别瞎检讨，你是一把手，管大局，哪能个个案子都了解那么细呢，就像我，怎么可能了解你们中院每个刑事案呢？呵呵，你就向我说说，你所了解的，有多少说多少，就行。”

这让余院长松了口气。不愧是书记呀，就是善解人意，把控大方向。

余院长道：“好的戴书记。这个案子吧，总体应该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将四名案犯和具体策划者进行的审判。具体证据链条，每人在这案中担什么责，还有立功的要减刑的。我们配合徐局长，主要是提前一点将审判结果宣布了。”

戴书记问：“这是为什么呢？”

余院长道：“就我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的，徐局长认为这个案子幕后还有个主要指使者没到案，就在那个已经被抓、自己主动承认是主谋案犯身上下功夫，让他的恋人攻他的心。为了有效攻心，先把死刑初审做出来，这样便于感化他。”

戴书记微微点头，轻叹一口气：“徐局长可真是费了心。”

余院长挤出个干涩的笑：“徐局长，呵呵，刑侦出身，几十年的老公安了，这个案子，特别上心，我还听说——”余院长说到这儿，忽然刹车，自己有些后悔不迭，怎么轻易把听到的消息在这个场说呢。

其实，这时的余院长有点心不由己，此刻，他被避害的潜意识控制着，会很自然地把有利于自己的信息本能地往外披露。

戴书记高深莫测地一笑：“听说什么？不方便说吗？没关系，不方便说的话，就不要说。”

这怎么行！话说一半再吞回去，就是得罪呀。

余院长呵呵一笑：“对您戴书记，还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只是因为是听说的，也不知这个消息确不确实，我说了，您只当作参考，好吗？”

戴书记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摆出一种威仪，毫不留情地对余院长说：“你说的所有，在我这里，全都是参考！”

这让余院长的灵魂蓦地一缩。“是是是，戴书记，我只是您的一个兵。我这个兵，只是想能在您指挥下，在工作上，多拱几步。”

戴书记不作答，眼睛定定地看着余院长。余院长忙说：“我听说的消息是这样的：徐局长还为了这个案子专门去了省高院，去见了省高院一把手巫院长。具体事由，就是请省高院将终审裁判延后，时间放长三四个月。”

戴书记冷冷地：“这也是和让你配合他的目的差不多吧，腾出时间，让他继续攻心……”

戴书记话说到这儿，收住了。对徐局长跳过自己去省里运动，让他颇不是滋味。做领导的，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敢于僭越的下级。但，具体想想，这个案子的特殊性，他徐恒跳过自己找秦书记，也属正常，这些活动，是不好汇报的。理解。

但，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余院长垂下脑袋，继续道：“他还真的达到了他的目的：那个原先自认主犯的王文虎，在刑场上临死之前翻供，检举揭发了他的老板。这就有了这个案子审判的第二个阶段。”

戴书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皇天不负苦心人嘛，办案子，还真需要徐局长那样的精神。我问你余院长，从那个什么虎翻供，到逮捕他的老板，再到你们准备下审判书，这中间，是多少时间？”

余院长一听这话，后脊不由冒出丝丝冷汗。但，中国政法系统，特案特办，从速从重不是没有先例。

余院长认真想了想，说：“加上今天，应该是第十天。”

戴书记意味深长朝余院长点着头，又问：“你们中院判决结果是什么？”

“死刑。”余院长答。

戴书记手拿一支香烟，把玩着，看看香烟，看看茶杯，又看看余院长，轻哼一声，道：“一个死刑，从逮捕到审讯到提交检察院公诉再到你们中院审判完结，十天，你们的工作效率，可真高呀！”

余院长闻此，忙道：“不好意思戴书记，这点请允许我解释一下，虽然逮捕主犯时间很短，但前面我们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基础工作，案底是一样的，基础资料是一样的，所以，速度就比较快，还有，速审的主导意见，是徐局长的。”

戴书记一听，直想拍桌子。公检法是平行单位，什么时候你们法院和检察院都要听公安局长的指挥了？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政法委书记？

但，戴书记转念一想，自己是曾经授权给徐局长的，让法院和检察院在这个案子上配合他的工作。再说，组织部门要提他，也征求过自己的意见，自己是同意的。法院和检察院都知道他这个局长事实上已经比他们高一级的，所以，正常。

这个火，是发不得的。

“好的，基本情况我知道了。”戴书记压抑住自己不良的情绪，努力平和地说。只有控制住自己，才能控制事态。

“有一点我想问你余院长，根据你了解的情况，你们法院最后做的这个死刑裁决，是铁案吗？”戴书记问。他不待余院长作答，立即又说：“我怎么听说，证据链是有瑕疵的？”

这是戴书记多年在官场打拼的一种政治嗅觉和操控本能。如果让余院长抢先一步把话封死，回你一个“是铁案”，那样可操作空间一下就极狭小，必须重新拓展。但现在这样，是自己主动开了一条缝。

果然，余院长有一种山压下来的感觉，脸色铁青。看来戴书记找自己谈话之前已经有别人向他汇报过了。他对案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观判断了，找自己来，只是想解决问题的。

余院长再次拿出刚才的话术，“戴书记，我向您检讨，这个案子，我切入得不是太深太细的，一些具体操作，我都交给了副院长办的——”

戴书记打断他的话：“你不要动不动就检讨，我刚才就说了，你作为一把手，不可能每个案子都过问得那么细的，而且，这个案子，你已经让副院长兼任庭长，已经算是很重视了。你的工作没问题。”

余院长松了一口气，“谢谢戴书记的理解！”

“不过，我要提醒你，党和人民，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我们，我们可一定要用好呀！”戴书记似殷切地由衷地道，“不放走一个坏人，但，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这是我们的原则。这个案子，已经有了不同的声音，是不是要更用心些呀？”

余院长心里暗惊，戴书记显然有了自己对此案的判断和诉求，原先的判决，他不满意。于是，余院长按照自己的官场逻辑，表态式地说：“戴书记，我明白了，这个案子，我们再审。我直接抓！”

戴书记赞许地点点头，看看挂钟，说：“也不早了，都过了午饭时间了。我这里没法请你吃工作餐，你饿了吧。早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