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院长刚走，梁副秘书长还有行政秘书，端着三菜一汤的午饭进来了，把吃的喝的往戴书记桌上放。梁副秘书长一边弄一边说：“饭菜都有些凉了，又要伤胃了。”

戴书记却说：“你马上打电话给检察院，让汪副检察长立即来见我。”

梁副秘书长道：“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吃吧。我让他二点到，这样你还好休息会儿。”

戴书记饭后小憩，在长沙发上短暂进入梦乡。

另一头，接到梁书记电话的检察院汪副检察长汪玉贤，无法午休了。中国机关里的行政官员，除了特别忙碌时，正常情况下，午后都会在办公室小憩的。汪副检察长也有此习惯的。

但他这个中午脑子静不下来。

昨天刚和杨咏说了一点关于“5.16”案的事，杨咏当时说要去见戴书记。怎么，今天戴书记就召见自己——自己到这个汪副检察长的任上，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但，是福，还是祸？戴书记有没有在召见自己之前已经见过郭检察长了？这点尢为关键。如果戴书记是跳过郭检察长召见自己的，这事情就要复杂起来，自己就格外小心。

想来想去，他决定给杨咏去个电话。虽然这个时间点不好，很容易把她午休吵掉了。但，两点就要见自己，在见那位最能直接影响自己前途的官员前，基本情况还是要了解的。

于是，电话就打到杨咏办公室了。果然，电话里，杨咏就有睡意惺忪的感觉，所以，汪汪副检察长连忙先打招呼，说：“不好意思，把你午休吵了。”

杨咏却说：“这个时间打电话给我，证明你信任我，没把我打外人。”一席话说得汪副检察长特适心。

“杨书记，帮我个忙好吗？”汪副检道。

“你说。”

“刚才梁副秘书长打电话给我，让我两点去见戴书记。我跟你说实话，我有点紧张呐。我想了解一下背景，这样去见书记心中有点数，不会说错话。”

“你想知道什么？”杨咏问。

“就一条。就是戴书记是不是已经先召见过我们郭检察长了。”

杨咏：“好的。你稍等。”

不一会儿，杨咏就将电话返给了汪副检：“没有，就直接召见你。”

“是嘛！”有意外有小惊喜，“那，是不是昨天谈的‘5.16’案的事？”

杨咏：“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提醒你，如果戴书记问到你这件事，你只要有一说一，把你所知道的所思考的，全都说出来就行。对他，千万不能藏着掖着，他那个眼神，谁跟他耍点小花招，全看得出。只是有时不点破而已。”

汪副检：“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杨书记。回头请你聚聚。”

杨咏一笑：“你且先见好戴书记吧，珍惜这个机会，将来有善果，再感谢我吧。”

一点五十五分，提前五分钟，汪副检敲响了梁副秘书长办公室的门。梁副秘书长朝他微微一笑，看看挂钟，指指沙发，说：“你稍坐会儿。”

汪副检入座，梁书记将一张今天的《江州日报》递给他，说：“来，看会儿报。”

汪副检屁股立即离开沙发接过报纸，表示感谢。

汪副检随意翻着报纸，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不一会儿，梁副秘书长就朝他点点头，说：“走吧。”

汪副检便随梁副秘书长来到一个耳门。梁副秘书长轻轻叩了两下，也不待里面有应，就推开门，先一步进去，说：“戴书记，汪副检来啦。”

汪副检紧跟一步，进去后恭恭敬敬地叫上了声：“戴书记！”

戴书记正坐在沙发上，面前一杯茶一张报纸，听见呼喊，站了起来，说：“哦，是小汪，汪副检察长。”

汪副检忙不迭地道：“小汪小汪，书记您叫我小汪就行。”

戴书记：“呵呵，小汪，是第一次到我这里来吧？”

汪副检：“是的戴书记，我这是第一次到您办公室来，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的。”

戴书记呵呵笑着伸出来，“凡是第一次来的，我都要握个手的，来，欢迎你！”

汪副检急忙上前两步，一把握住戴书记的手。戴书记轻轻摇着他的手，用一种俯瞰的目光微笑着，指指沙发：“来，坐。”

汪副检刚入座，不知何时消失的梁副秘书长，仙子一样飘了进来，端着一杯碧绿的金山翠芽，放在汪副检面前的茶几上：“来，汪检，请用茶！”

汪副检本能地抬起屁股，夸张性地示谢着。从级别讲，戴书记的秘书是副处级，和自己同级，但其影响力是远超自己的，而且，一旦他离开这个岗位，肯定就是正处，这都是规则。所以，梁副秘书长给他泡茶端茶，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的。

梁副秘书长轻风一样地出去了。

戴书记笑吟吟地问汪副检：“多大了？”

汪副检欠欠身子，道：“报告书记，四十有五了。”

戴书记挥挥手：“跟我说话别这么客气，书记长书记短的。”

汪副检：“是是，戴书记。”

戴书记又笑了，指指他：“你还很年轻呀。好好把握，将来前途无量呀。”

汪副检：“还烦戴书记以后多多指导！”

戴书记微微一笑，“来，喝茶！”

汪副检很乖地拿起茶杯，品了一口。

戴书记：“怎么样，感觉？”

汪副检：“不错，挺好的。”

戴书记：“嗯，这叫金山翠芽。你看，它在杯中，一叶一叶碧翠的，非常好看。但入了口，却有些涩口。有些中看不中口。对吗？”

汪副检笑笑：“是很漂亮，特别是茶叶一片片竖起来像片小森林。但入了口，的确如您所说，有些涩口。”

戴书记：“有些人，喜欢样子货，就有人拿它当礼品送人。所以，这茶价格走得较高。但，真喝茶的人，是不喜欢的。”

汪副检：“那是，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看的。茶，不是书法也不是绘画，只是茶，是饮品。”

戴书记：“你看西湖龙井，泡起来，并不好看，和普通茶叶没多少区别。但它为什么名声那么响呢？就是泡了之后味道好，经得住品，丝丝入味。”

汪副检：“哎呀，我一直喜欢喝龙井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经你这么一指点，算是明白了，原来喝茶里面有哲学。”

戴书记点点头：“这和做人是一个道理的。不能光是看着好，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这就不对劲了。”

汪副检频频点头道：“是的，做人应该实在，要讲内涵。”

戴书记不言语了，喝口茶，慢慢将茶杯放下。

屋里有片刻的宁静。

恰这宁静给汪副检无形的压力。

戴书记静静地看着汪副检，开言道：“找你来，就是希望了解一下‘5.16’案的情况。你把你所了解的情况，还有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不妨，都说给我听听。”

“是。”汪副检应下来，不由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这案子不难，难的是，“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这样的内容，说不好，就是与领导的意志背道而驰，整个经就念反了。

汪副检此刻耳畔响起杨咏的提醒。豁出去了。

于是他说：“关于这个案子，前面一段，基本没问题，最终判了四人的死刑，一人从轻发落，第二部分，总体看，证词证据链，也没大问题，但，细细推敲一下，还是有瑕疵的——”

汪副检说到这儿，收声了。他观察了一下戴书记。

戴书记一张平静的脸，看不出任何反应。

汪副检又将茶杯端起来了，干咳一声，好像做了长篇大论的演讲累了嗓子似的。

戴书记指点道：“说点具体的。比如，你说，前面一段，基本没问题，也就是说，里面还是有些问题的，是这个意思吗？”

“是是。”汪副检不得不服戴书记把握这弦外之音的能力，他还以为戴书记会抓住“瑕疵”来追问他。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戴书记会抓住前面的“基本没问题”。

“是这样，戴书记，第一个阶段，从证据、证词链的闭环的严谨性，做得都挺好的，但，在程序上，有问题，就是在获取证据期间，安排了主要嫌疑人和未婚妻见了面。这是违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