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戴书记暗暗吃惊了。昨天杨咏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证据瑕疵上的事，但没提到程序违规。从法律意义上讲，程序违规，就是一个很大的法律漏洞，有的案子，仅凭这点，就可以推翻的。

戴书记重重地看了汪副检一眼。他是希望汪副检继续说下去，说细节。但，不能自已问一句他答一句吧，挤牙膏，戴书记不喜欢。

汪副检一看戴书记脸色不对，似乎领悟到什么，忙说：“这事，具体操作是公安局，但我们检察院是知道和默许的。而且，据我所知，这样的见面，安排了不止一次，前后，共有两次。”

戴书记：“他们公安系统没为这事到你们检察走程序？”

汪副检：“书记，这是违规的，走程序只会留下痕迹，所以，没有走程序。但我们郭检察长是知情的。”

戴书记：“默许？”

汪副检点点头。

戴书记喝了口茶，说：“好的，这事，先跳过去。说说瑕疵吧。”

“好的戴书记。”

于是，汪副检从刑场王文虎临吃枪子前突然翻供交代开始说起，随后如何迅速批准逮捕铁占元、公安很快拿出起诉资料给检察院，检察院迅速起草公诉书报市中院，中院在第一时间立即开庭审判并以“快审快判”的过程整个说了一遍。

“如果不是昨天上午中院古副院长出车祸住院抢救，下午，死刑审判就是白纸黑字，今天送交省高院了，对吗？”戴书记在这里插了一句。这是给汪压力。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很多内幕的。一旦送省高院，自己就难以影响此案了。

“是的是的。”汪副检有点仓皇地回应道。看来戴书记已经知道许多了，需要的是自己的分析和态度。

“我个人觉得吧，案子这样判，似乎着急了点。”汪副检还不敢旗帜鲜明。戴书记的方向性还不是十分明确的。

“你说的那些瑕疵呢？”戴书记终于显出些许急躁。这对汪副检来说是个重要的信号。

“瑕疵主要有三点。一、口供的采信有失偏颇。具体说，那个王文虎刑场上翻供，动机就值得怀疑，因此，他的口供的可信度是应该打折扣的。但，现在他的口供成为给铁占元定罪的主要依据。

二、证据链不严谨、密合不全。除了口供，他们拿出了铁占元给王文虎的信以及去银行取款的密码证明。铁占元的信，换一个角度解读，就可以作无罪推断的。而银行密码只能证明老板对部下某件事上的信任，并不能证明老板涉案。

三、嫌疑人不认罪。因为时间太紧，一直没有给嫌疑人一个自我辩解的机会，嫌疑人不认罪是非常明确的。”

汪副检说到这个，咽了咽涶沫，收口了。现在，他只做了事实陈述，没有带任何态度。但要说没态度，态度就藏在事实里面。

汪副检给自己留了点余地与后路。

戴书记轻咳一声，说：“你这样汇报工作，挺好。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汪副检想了想，道：“暂时没有了。”

戴书记：“好，如果想到有什么补充的，或者，发现什么新情况，可直接向我汇报。”

“是！”

汪副检走后，戴书记梁副秘书长吩咐道：“一个小时内，不要打扰我。”

梁副秘书长点头称是。所谓不打扰，就是电话不转接，来人全挡住，让戴书记静待一小时。

这一小时，戴书记思考得很多。

案子就这个情况。徐恒的操作，按政法系统过去习惯，不过分。为了破案，越一点规，正常。从快从重判决，也是常有的事。这个铁占元，有弹性，说他是主犯判他死刑，也行得通，但，想捞他救他，也可以。

问题是，值吗？

就为了一个迪丽雅，一个混血漂亮的“妹妹”，需要把公检法三家已经成形的一个案子逆一个向？有没有政治风险？

当然，如果秦书记还在任，此时的戴书记操作反而简单，请示呗，听听省里领导是什么意见或指示，按省领导的指示办，如果秦书记征求自己的意见，可以往有利于迪丽雅那边倾斜。但如果省领导明示要办铁占元，迪丽雅可以忽略不计。

但，现在秦书记已经调到外省去了。新的省政法委书记刚刚到任，属于适应期，不会对基层的一个案子插手过问的。而具体操办此案的徐恒已经收获了他想要的，这几天就走了。他的因素也可以忽略不计。

还有，顶徐恒的新任副市长兼公安局长，要等徐恒走了，才会到任。他新来，又属于自己领导之下，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有一个人，不能忽略。杨咏。她对这个案子显得特别热心专注，明显就是想救、想捞那个铁占元，真心在帮迪丽雅。如果把她弄毛了，跟自己发起小脾气来，可够自己喝一壶的。她可不是迪丽雅。

关键，杨咏，北京是有关系的。自己曾动过这个脑筋，借用她的北京关系，帮帮自己。但，总没找到合适的机缘。

戴书记抽了两根烟，将思路又捋了一遍，方向似乎渐渐明确。

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忽然想到秦晓哲。

对，这个房管局长，可是秦书记的亲侄子，而遭轮奸的，是他的未婚妻，相信在破案、审案过程中，徐恒跟他走动一定不会少。如果他认定铁占元是首犯，这报仇的怨恨之气，如果转嫁到自己身上来，以后跟他叔叔倾吐，哇——

中国很大，有时想见一个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中国很小，说不定二三年后秦省长就调回本省当省委书记，自己直接在他手下。

就算秦省长以后不回来，自己不在他手下，但，他在本省的影响肯定是有的，得罪了，什么时候不经意地动动手指头，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戴书记不由浊浊地叹了一口长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幸亏想到这一层。

不行，这件事，必须和秦晓哲有个交流，探探他的态度，才能明确行事方向。

可怎么交流呀。自己过去私下从未跟他有过走动。

谁跟他有私交呢？

戴书记脑子迅速转着。

没结果。

戴书记拿起桌上电话，摁了一个专用键。

梁副秘书长迅速推门进来。

“你——知不知道，房管局秦局长，平时和什么人关系走动较近呀？”戴书记问梁副秘书长。

梁副秘书长认真想了想，摇摇头，“我不了解。”

戴书记：“迅速给我了解一下，下班前给我答复。”

梁副秘书长：“好的戴书记。”

梁副秘书长回到自己办公室。看似一个普通的事情，打打电话就有结果。但，这样的电话，打给谁，怎么说，不会惹出意外和是非来，才是第一重要的。作为戴书记的秘书，电话打出去，别人通常都会理解是戴书记的意思。

因此，这样的电话，非常考验一个秘书平时的人脉积累和情商。

梁副秘书长折腾了一个下午，近晚时，推开戴书记的门，如实汇报说：“我能用的人脉关系都打听过了，没有明确的结果，他们说，好像这个秦局长，平时不太爱跟人私下走动，很低调。”

戴书记点点头，“嗯，好的，我知道了。”

这样的人，更可怕。更要小心。

戴书记静默思索了会儿，又叫梁副秘书长叫进来，“我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梁副秘书长：“有个酒宴，是杜副市长请的，你答应去的。”

戴书记：“你现在就帮我推掉。”

梁副秘书长：“好的。”说罢要去。被戴书记叫住：“这样，也不早了，处理好这件事，你们就下班吧。”

梁副秘书长：“那，我帮你把晚餐安排好再走吧。”

戴书记挥挥手：“不要，我自有安排，你们都走吧。”

梁副秘书长：“好的，我先去把杜副市长的宴会推掉。”

梁副秘书长去了。戴书记给杨咏拨电话。这个时间点，也不知她在不在她的办公室。只能试试。

还好，电话很快有人接了。是杨咏。

“是我。”戴书记道，“听说你自己学会开汽车了？你挺能的。能不能马上开车到我办公室来？”

杨咏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希望她过去，不要让别人知道。“有件急事要处理一下，我——大约五十分钟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