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旁听席空无一人的非公开审判庭。如果是公开审判庭,相信此刻旁听席里的旁听观众一定哗沸,议论纷纷。庭长一定用敲锤的方式让场上安静下来。
现在,尽管物理上没有这样的现象,但,几乎坐在审判长两侧的合议庭成员,灵魂深处一定刮过了一场风暴。
然而这阵风还没过去,沈文清将那薄薄的纸推送到张燕眼前,说:“小张老师,请你确认一下,这证明是真的吗?”
张燕迟缓地点点头。
沈文清:“请你用声音表达好吗?”
张燕弱弱地“是”了一场,泪水喷涌而出,急忙用双手捂着脸,垂下身去,尽量不让哭泣之声传出。全身抽搐。
仲庭长敲了一下法槌,说:“证明书作为证据由法庭收取。”
沈文清说了声:“是,庭长。”
沈文清的助手非常机敏地迅速过来,把那张薄薄的证明取过,递交到审判席上。
沈文清小声地对张燕:“好了,结束了,你可以走了。谢谢!”
但,此刻的张燕无声在哭作一团,哪里能行走。
沈文清正式朝仲庭长大声道:“这个证人我询问结束了。”
仲庭长稍愣,左右看看,问:“还有谁有什么问题需要责询该证人吗?”
一片寂静。
这是仲庭长预料中的。但作为正规的法庭,这是必须程序。
见无反应,仲庭长便道:“证人张燕,你可以走了。”
可此刻的张燕哪里走得了,软泥一样,泪水浸身。
于是,仲庭长一个示意,立即进来两个女法警,她们一身正装,手戴白手套,走近张燕。先是非常礼貌和轻柔地想托起她,扶她出去。见无效,两个训练有素的法警一发力,便将她拉立起来,随即,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强行把张燕往外架。
张燕忽然回过头来,朝着王文虎方向撕心裂肺地大叫:“虎——哥——”
王文虎也不管不顾回头惨声大声应:“燕——子!”
庭上有骚动。尽管人少,但骚动很明显。仲庭长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待两个法警把张燕架走不见身影不闻声音,见沈文清还想讲什么,这时,仲庭长才敲了一下法槌,说:“暂时休庭,下午二点三十继续!”
原来,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二十。
可是,下午到了二点三十,却开不了庭。
公诉人、辩护人、审判员、书记员、被告、法警等全部到位。
唯缺仲庭长。
原来,合议庭正在召开一个紧急而短暂的会议。
会议也没有别的内容,主要由梁副秘书长传达戴书记的指示。
仲庭长也是合议庭的成员之一。
梁副秘书长其实二点十分就到了。他是不想影响庭审的正常秩序的。奈何合议庭成员都是卡着二点半这个时间点过来的。为传达戴书记的指示,只好让法庭那边稍等了。
合议庭成员都齐了,梁副秘书长道:“戴书记本来要过来直接和大家做指示的。但临时被江州大家长叫去了,就委派我过来,代表他,和大家说几句。”
这个临时插入的事情,是由于上午庭散后,汪副检第一时间拨响了戴书记的那部红色电话,把上午开庭的情况做了一个较详细的汇报。戴书记略一思,便作了此安排。什么见大家长,是梁副秘书长胡编的。戴书记有想法表达,但不想直接。
梁副秘书长:“戴书记说,在解剖麻雀过程中,涉及一些部门过去的一些操作,可能违规,大家不要有心理包袱,过去的事,一概不予追究,一切朝前看。但,麻雀的解剖必须彻底、深刻、仔细,以便我们以后更好地展开工作。”
这一番话,其实主要说给邬局听的。的确,上午整个庭审过程,压力最大的就是邬局。这是在彻底揭自己的老底子,搞不好,那个沈文清还会把曹龙生这条暗线给揪出来。
从戴书记的角度,可不希望合议庭里有一个情绪上跟自己这番大操作对着干的人。而随着庭审的深入,沈文清极致地发挥他的聪明才智,极可能把邬局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所以,要安慰,要给他吃定心丸。
就是这天中午,还发生了另一件事。
张燕最终是被张峰接走的。
张燕作为证人被传讯,这是事先就通知了张燕的。张燕有些慌。上法庭,对一个普通中国人来说,不管你有没有犯过事,都会莫名地紧张。何况张燕的王文虎涉案这么深,张燕与王文虎的关系这般特殊,而她仅是一个单纯的幼儿老师。
张燕自然找她的“峰哥哥”,询问怎么办。张峰又能怎么办。他是知道法庭气氛的,知道一个普通人在公检法面前,是没有任何自尊和隐私,一切犹如一个病人躺在手术台上被医生麻醉后,听任医生切割的。
他只好从正面鼓励安慰张燕,告诉她,做证人其实很简单,就是说实话,自己做过的事,知道的事,法庭问了,如实回答,没做过不知道的,一概不承认,就行 。
但,张峰深知,这事,说起来简单,而实际过程,一如病人在手术台上被医生解剖的,抗压能力差的人,精神上肯定要被弄个半死的。
所以,张峰不放心。但他又不能明着来。包括张燕从家来法庭,他都不能现身相接的。他只是用一辆侦察车,停靠在距离法院大门不远处,密切注意着那边。张燕被传唤进去,他是隐约看到的。他的心也吊了起来。
果然,正常走进去的人,最终被两名法警吃力地架了出来的。
两个法警架出张燕,把她往法院门外的大理石花坛旁的一个高台上一放,便撤了。
张燕软软靠在花岗岩的贴面墙上,化了一般,一如一个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人,被人丢弃于大街。
张峰心疼。但他没动。如果在法院大门口把她接上自己的车,八成会被法院的人看到的,甚至会有人认识自己。这就会给张燕带来新一轮麻烦。
只好忍着。待张燕挣扎起身子,踉踉跄跄抚摸着墙走出几十米后, 张峰这才将车靠过去,不由分说,反应迅速地把她半扶半抱地接到自己车上……
大约二点四十五分,仲庭长现身。
庭审继续。
沈文清续接着上午进程。他来到王文虎面前,问:“有关你未婚妻怀孕的事,你知道吗?”
王文虎:“……知道。”
沈文清:“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个敏感、容易出问题的话题。
隔墙的邬局密切关注。当时,是先通过曹龙生这个暗道通知王文虎的,这时,如果王文虎照实说,会一下将铁占元暗里的活动昭示,对自己有利。但王文虎有这个意识吗?他的辩护人有没有帮过他?
如果揭示暗道,还有一个结果,就是会把曹龙生抛出去,局里原先给实施的对他的保护以期利用他这个暗道,打击铁占元的作用,也会被抛出去。这对铁占元来说,是利好还是利空,没数。对曹龙生,肯定是不利的。
“是,公安局的审讯我的人告诉我的。”王文虎道。这是他的行动惯性。尽量不要牵涉他人,不伤害他人。
“那,你能告诉我,你知道这个消息的心情吗?”沈文清又问。
“意外。高兴。”
“可以用非常高兴,这个词吗?”沈文清又问。如果王文虎的辩护人真发挥作用,这时完全是可以抗议的。这诱导太明显了。但王文虎的所谓辩护人,是汪副检安排的,按事先的交代,他象征性、笼统地“辩护”一下,就没事了。
“可以,的确是非常高兴。”王文虎中了圈套。但他不知是圈套。凭他的法律知识,他死都不知道这个辩护专家沈文清在这里给他下了一个套。
“好的。谢谢!能不能问你,你在家是独子吗?”沈文清似不经意地问。
“不是,我上面有两个姐姐。”王文虎道。
“那你有弟弟妹妹吗?”
“没有。”
“你有几个伯伯、叔叔?”
“四个。二个伯伯,二个叔叔。我爸爸是老三。”
“那你的伯伯们、叔叔们,家里有男孩子吗?也就是说,你有没有堂哥,或堂弟?”
“没有。我们王家五人,只有我一个男丁。”
“所以,你们王家香火延续的责任,全在你身上?”
沈文清这种问法,又属于违规的,如果是严格的律师制度,对方律师会抓住这点反击的。
但,王文虎没有真正的辩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