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庭长有些恼火：“前面就跟你说过了，有你说话的机会，你急什么？再说一遍，没轮到你讲话，没有辩护人或法庭问你问题，你必须闭嘴。会给你说话的。否则——”仲庭长重重敲了一下法槌。在他的内心，期望这一猛敲，发出訇响。

然而，法槌敲在木质的托盘上，只发出清脆声音，没有丝毫震慑力。

于是，仲庭长朝着王文虎的辩护席，朝着两个心不在焉的辩护人说：“你们辩护人是懂得法庭规矩的，回头休庭，你们要给你们的委托要好好讲讲常识——”

两位辩护人，听到这话，内心升起滑稽感。但只能收敛住，朝仲庭长点点头，回道：“是，庭长！”

仲庭长朝沈文清道：“铁占元辩护人，你继续。”

沈文清：“好，谢谢庭长！”

但沈文清一时有些卡住了，大约王文虎一打岔，将他原拟思路打乱了。想了想，说：“庭长，我想询问被告王文虎，可以吗？”

仲庭长：“可以。”

沈文清：“好，谢谢！”

沈文清走到王文虎面前，问：“你刚才说，是铁占元给你下达了指令，让你安排实施轮奸案？”

王文虎大声地：“是的。”

“在什么地方？”

“在他家里？”

“具体发生在哪个月？”

王文虎：“这——月份，应该是四月底，或五月初。”

沈文清：“请用准确的语言进行准确的描述。究竟是四月底还是五月初？”

王文虎使劲想着：“这个——这个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事情是五月十六号嘛，距离五月十六号前半个月左右。”

沈文清：“你肯定你记不起是哪一天了？”

王文虎：“记不住了。反正就在四月底五月初前后。”

沈文清：“那，那天具体是什么时间点，你还记得不？”

王文虎：“这个——大概是晚上八点。”

沈文清：“现场还有哪些人？”

王文虎：“除了我和铁哥，没有别的人。”

“那好，”沈文清清了清嗓子，问：“你可有什么证据，证明铁占元在四月底五月初的某天晚上八点左右，给你布置了轮奸天国女老总的任务？”

王文虎有些口吃起来：“这，这个没有，没有证据。”

沈文清：“你当时没有做什么记录，让你老板签字？”

王文虎：“这个没有。我们没这种工作习惯。再说，这事，当时也不敢记的。”

沈文清顿了顿，说：“我可以给你提个醒，或许你可以从侧面证明铁占元给你布置任务的证据，就是按你说的，他给你布置了任务后，你向别人说了吗？”

王文虎：“没有，这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一个人具体布置执行。这是他专门交代的。 ”

沈文清：“他给你的专门交代，你有证据吗？比如，录音什么的？”

王文虎：“没，没有。”

沈文清将目光看着空中，一些似是而非的存在。整个法庭，有片刻的安静。

沈文清要的就是这效果。一个内容，明确了，可以画句号了，让全场跟着自己的节奏，回味一下，明晰一下。

“好，我再问你另一个问题：你的老板给你一张六万的存折，并且告诉你那张存折的密码，是吗？”沈文清问道。

王文虎答非所问道：“那是活动经费，专门用于‘5.16’活动的。”

沈文清：“你有证据证明说，那六万块是专门用来进行‘5.16’活动的经费的？”

王文虎：“他把存折给我时，这么说的呀。”

沈文清：“我问你证据。你怎么证明他跟你那六万块是‘5.16’的活动经费？”

王文虎一指铁占元：“他呀。他跟我说的，你可以问他。”

沈文清：“好的，我现在就问。铁占元，你在交给他六万元存折并且把提款密码也告诉他时，说过这是‘5.16’的活动经费了吗？”

铁占元平静地：“没有。”

王文虎嚷了起来：“铁哥，男子汉大丈夫，你可不能说的话不承认呀。”

铁占元露出一丝别人无法看到的笑意，说：“那笔钱，我是让你提出来，一部分给员工发奖金，一部分用于困难职工补助的。这个，你忘了。”

王文虎叫道：“你没这样说！你只说这六万给我支付给西京那几个来动手的人经费的。”

“好！”沈文清及时插言道，“王文虎，我提醒你，这里是法庭，不要叫，有理不在声高，明白吗？现在我问你，那几个西京的人，可以证明这笔钱是你给的，对吗？”

“是的。可是他们都已经枪毙了。”王文虎绝望地。

“不是有一个叫倪国新的从轻了吗，他还活着。”沈文清道。“他可不可以帮你证明，你给他的钱，是由铁占元交代给你支付给他的？”

“不能。因为我给他钱时，没提铁哥。这在当时是不好提的，是犯忌的。”王文虎越说，越心虚，这感觉眼前这个辩护人正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中。

沈文清似乎很耐心也很周到，说：“你再想想，还有其他什么渠道、什么人、什么方式，可以证明，那六万元，是铁占元交代给你用作‘5.16’案的？”

王文虎使劲地想着，十分痛苦。因为他怎么也搜寻不到一丁点关于这六万块和铁占元唆使之间的证据。最后，他还是禁住高喊起来：“良心，只有他的良心可以证明！”

全场哑然。

王文虎哭了。

仲庭长轻轻敲动法槌。

王文虎边收哭声，边说了声“对不起”。

待一切归于安静后，沈文清从助手的文件夹里，取出几张纸，扬扬说：

“这是天茂董事长铁占元给丽雅休闲中心蔡经理、天茂大酒店经理、工程部经理等中层干部使用过的提取银行现金的证明，有五万，有八万，有十万，难道，我们可以听凭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任意一句话，就判断铁占元指使别人贩毒、杀人？”

仲庭长又敲法槌了。这回，是示意性的。他说：“请辩护人将这几张资料提交法庭作为证据留存。”

沈文清的助理一听，上前从沈文清手里取那几张银行取款单，呈交给书记员。

沈文清则款款入座。

全场，有一种一场大戏告一段落的落幕感。而这帷幕，似乎就操纵在沈文清的手里。

仲庭长：“公诉人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公诉人和辩护人，是对天然的一对冤家。但由于行政结构的特殊性和时代的局限性，其实， 他们都在一个单位工作，有的，彼此关系都还不错的。但，整个法庭，都被一个辩护人操控着，公诉人里就有不服气的。

第二公诉人（公诉铁占元的）中的主诉人，向仲庭长举举手，示意有话要讲。

仲庭长：“铁占元公诉人请讲。”

第二公诉人：“谢谢审判长。我要询问铁占元的辩护人，刚才你说到，他曾二次写信给在看守所的王文虎。那么，他是通过什么渠道送进去的？”

沈文清立即回答：“此事与本案无关，我拒绝回答。”

第二公诉人：“不，有关。请辩护人如实回答。”

坐在陪审席上的邬局心起涟漪。虽然中午梁副秘书长带来了戴书记的话，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案中案被翻出来，对于今后刑侦工作是不利的。但此刻，他也无力左右此事，只得静观其变。

沈文清是对的——这家伙的确厉害。铁占元通过私人渠道带信给王文虎，渠道本身，的确和本案无关。有关的，只是信件内容。但，公诉人那边，大约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挖了，只好抓住这个问题，体现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时，只听仲庭长说：“请辩护人回答公诉人的问题。”也就是说，庭长认为此事和本案有关，你必须回答。

沈文清略显傲慢地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回答道：“这肯定是条私人通道。至于，这是个什么样的私人通道，有没有违法，违了什么法，牵涉到哪些人，这，还要有请公安局的同志另案专审，然后就此事另外起诉我的辩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