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副秘书长翻看工作笔记本,明天戴书记有三人来拜望,下午还有去公安局的视察工作的安排。视察的事,前天就通知下去了,公安局那端,正里里外外忙乎着迎接他。
其实,戴书记安排去公安局,只为一件事,就是安慰邬局。
因为汪副检想将“九华山”的曹龙生暗通铁占元的事单独立案——正如邬局在合议庭上说的。而业务水平本就很高的汪副总通过案卷分析,察觉出那曹龙生的双重身份,正好,把公安在“九华山”违规的事合在一起起诉,够他邬局喝的。
这事,在处理完王文虎和铁占元的事,汪副检未请示戴书记就开始动手,安排人拟起诉书。眼看检察和公安就要明着对着干了,消息传到戴书记那里,恼了,把汪副检叫去,一阵呵斥后告诉他,暗使曹龙生,是为了破案的需要,别追了。
但,只是汪副检挂起免战旗,戴书记感觉不够,公安这边,还是需要更多给予关照的。将来要用公安的地方,要远远多于检察。
这一夜,梁副秘书长没睡好。天快亮时,才迷糊过去一小会儿。起床后, 第一件事,是给小孟去电话,问有没有戴书记的消息。小孟极丧气地说:“没有。”
到了单位,先忙着接待预约来见戴书记的人。还是老套路 。书记遇到紧急情况了,回头得空立即请你来。将三拨来人打发走。梁副秘书长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发愣,思虑良策。小孟过来,倚靠在门边,望着他,一脸的官司。
梁副秘书长想了想,说:“小孟,不好意思,麻烦你回避下,我打个电话。”
小孟自是理解,点点头,返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端着茶杯发愣。
梁副秘书长拨通了市委书记秘书的电话。这个电话,是极少用极少用的,只有两位首长有时交流不方便,通过秘书带话时,才用得上。
而梁副秘书长在行政上,直接由市委秘书长领导,有事情,要向秘书长汇报、请示。
但,这样的事情,能向秘书长汇报请示吗,那是会捅马蜂窝的。
现在,把电话打给市委书记秘书,带有私人性质,而且,首长秘书和首长秘书,可以直接说话,不需要绕来绕去的。大约彼此都知道岗位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吧,惺惺相惜。
因此,梁副秘书长打给市委书记秘书的电话,开门见山:“符秘,有没有我们戴书记的什么消息不?”
符秘:“没有呀。一切正常。”
梁副秘书长:“好的,谢谢符秘!”
就这两句话,电话就挂了。符秘的话非常得体,把你需要的信息,告诉你了。但,不问为什么。好好的,问自己服务的书记“有什么消息”,一定是出事了。但,他就是不问。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事不能多问。
而符秘的回话,让梁副秘书长心里更是七十八上的。符秘的回答,有以下两种可能,一,真的没事,什么不利的消息都没有,正如他说的“一切正常”。二,符秘不便说,自己猜想的那种省纪委找戴书记谈话的事,在符秘那里,尚处于保密阶段。
究竟是哪种,天知道。
眼看中午过去,约好的,下午二点半去公安局,要不要编个理由,让他们不要准备了。
但,万一,二点半之前,戴书记忽视现身了呢,自己岂不更尴尬。
算了,还是再忍忍吧。一直忍到两点二十,只给公安那边十分钟的时间,提前通知。
等。一种不好的直觉,原来是很淡很薄的,现在,越来越浓稠地在梁副秘书长脑海中盘旋搅和着。同时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是那样的结果。
二点二十巨石般地滚压了过来。梁副秘书长不得不拨打了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龚寒柏:“龚市长,戴书记临时接到一个重要电话,有个紧急事务需要处理,他下午过不来了。戴书记让我跟你打个招呼。”
龚副市长拖了声长长的“哦”,说:“没事,领导一定是有更重要的工作。”
梁副秘书长知道,怎么会没事呢。市领导要来视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包括汇报材料准备,流程安排,重点推出谁,备选方案等,都要筹备得极细的。领导一分钟,部门一年功。那边肯定是标语写好,队伍列好,红旗招展,但等领导。
说不去就不去了。这大家散去的心境可想而知。
但,梁副秘书长现在管不了那些。作为首长一秘,他在尽他的职责。
梁副秘书长把自己关在屋里抽了根烟(他很少抽烟),然后,又踱步进了戴书记的办公室,将所有灯全部打开,坐了会儿,又全部熄灭,陷在灰暗中冥想着,忽地起身,来到外屋,朝向他看的小孟一歪头,意思你随我出来。
小孟心领神会,跟他出来。梁副秘书长道:“走,我们去棒槌营。”
小孟苦巴巴的脸,愣愣地望着他。看来戴书记这点秘密,他也知道呀。
小孟驾车,来到四牌楼,在靠近“棒槌营”他习惯停车处,就打着右跳灯,往马路边上靠。梁副秘书长道:“别停这儿,直接往‘棒槌营’里开。”
“棒槌营”还是青石板的路,虽窄,但一辆小轿车开进,还绰绰有余。在一幢青砖碧瓦的小楼前,梁副秘书长让小孟停车。
楼前生就着团团簇簇的翠竹,不枝不蔓,恰到好处。这小楼就一个宽宽的门 ,门上有横飞而出的遮雨盖。一进去,别有洞天,虽然是一梯三户的大结构,但木质的楼梯,却左右分开,两侧上下。
小孟跟着梁副秘书长来到二楼。
上了楼,梁副秘书长禁不住放轻了脚步,小孟受其暗示,也蹑起了脚。来到一扇对开的门前,梁副秘书长驻了脚。这门是暗赭色的,一看就是有岁月沧桑感,门楣上的203字号,是纯铜的,泛着古铜色的光。
梁副秘书长看了小孟一眼,曲起食指,轻轻叩门,很有规律,叩三下,然后,又是三下,好像是约好的暗号似的。见无反应,梁副秘书长小声叫道:“戴书记!戴书记!”
没有反应。
下午时分,棒槌营极幽静。
有些紧张的小孟有些疑惑地望着梁副秘书长:“你——没有钥匙?”
梁副秘书长忽然有些恼愠地:“我怎么会有这间屋的钥匙?”
小孟被他这小脾气一发,整个人收缩了一成,内心自责,不该多嘴。在机关,就是要学会闭嘴。有时,还有闭眼。看见的,装作看不见,不该你说的,免开尊口。
梁副秘书长察觉了小孟对自己刚才情绪有误会,忙轻轻拍拍他,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其实他是第二次来,但他不能说,也不便对一个司机说。这样的小撒谎,对他来说,信手拈来。书记的司机,关系一定要搞好的。
梁副秘书长又敲门。这回,加重了力量,敲门声在有些古韵的楼道里清幽而悠长。
“戴书记!戴书记!”梁副秘书长真心焦急,既希望能在这里找到戴书记,又不希望。
还是没反应。
怎么办?
梁副秘书长忽然想到那个街道办主任。那个清清爽爽的保洁阿姨是有钥匙的。
但,手边没电话呀。
梁副秘书长对小孟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找地方打电话,要钥匙。”
小孟点点头,却问:“你,你,你要去多久呀?”他莫名地有些害怕。
这问题问的。梁副秘书长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因为,电话能不能找到那街道办主任是一回事,而街道办主任能不能找到那个保洁阿姨拿到钥匙又是一回事。
正愁得不知如何回答小孟,忽听楼梯响,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过来。
二人眼睛不由密切注意着楼梯口。
来人出现了,正是那个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保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