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道别,走时,示意蔡文婧跟他出来一下。一到外面,他就问:“幼儿园那边领导,说要过来看她吗?”
蔡文婧:“倒没说,反正我说先告三天假,医院休假证明回头补送过来。领导只说,让她好好养病。没说过来,几区几床都没问。但这也很难保证,因为一般正规的单位,都会派人来探望的,大领导不来,工会呀妇联呀,都会来的。”
张峰出了医院电话就直接打给邬局。谢天谢地,邬局正好在。“邬局,我有急事找你。马上就来!”
张峰赶邬局那里时,他正坐在那里,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见张峰进来,头也没抬,问:“怎么,度假没几天,就又发现大案要案了。”
“不是不是。”张峰着急着慌地说。
“那就不是十万火急。瞧你刚才电话里的样子,像是火已经烧到房顶上了。”
张峰居然有些腼腆起来:“也没那么急。”
“那,你先来看看这张纸。”邬局指指自己面前的报纸道。
“报纸有什么好看的,不是领导讲话,就是领导视察。”
“我叫你看你就看,看了之后你再说话。”
张峰被把脸凑到邬局的桌前。桌上摊着《江州日报》,是头版,密密麻麻的字的中间偏上的位子,有个不大不小的黑框,写着《讣告》:
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儿女,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戴葆桢同志,于1982年10月15日,因公不幸殉职——
张峰看到这儿,禁住叫了起来:“哈,他死了!”下面的内容,还有什么治丧委员会名单什么的,都不看了。
邬局意味深长不无担忧地望着张峰:“他死了,你好像很高兴!”
张峰毫不掩饰自己:“是的。我高兴。难道你不高兴?”
邬局暧昧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要高兴?”
“他把我们的辛辛苦苦就要破掉的大案‘5.16’搞得那么乱,还冠冕堂皇搞什么‘与时俱进’。坏透了,是个官贼!”张峰愤愤道。
邬局递了支烟给张峰,自己走向沙发,示意张峰也坐下。
邬局:“一个合格的、高级的公安,要善于从社会和人性这两个方面把握案件的基本背景,就会少一些愤怒和傻笑,而是更多的思考力量。我希望你尽快成熟起来。有空,看些书,哲学的社会的文学的。光看破案的书,是破不好案的。”
张峰一听这话,沉思了会儿,慢慢琢磨出邬局的话的意蕴后,才答道:“是,邬局!”
“怎么样,还要辞职吗?”
“不辞。姓戴的都走了,还辞什么!”
邬局双手干擦着脸,似乎在消除疲乏。其实,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时机不对。再说,张峰也不是一个上佳的谈心对象。
“你不走,看来小蔡也不会走了。”
“应该不会了吧。”
“那好,有个特殊的任务交给你们,这任务,只有你们俩执行,直接对我负责。”
“行,邬局,你就交任务吧。”
“具体任务,今天不跟你说,再过几天吧,先和你打个招呼。另外,人事上,有个安排,樊队,将调到宝塔路派出所当所长,步副队提为正队长,你,提为副队长。蔡文婧,接替你,任组长!”
张峰望着邬局,好久,才问:“我,能当好副队长吗?”
邬局道:“只要肯勤奋学习,多动脑筋,不要说副队长,将来接我的班,也是有可能的。”
张峰:“邬局,不带这样鼓舞人的。不过,谢谢你邬局,其实我缺点很多,你总是及时指出来,帮我前进。”
“好啦,不说这个了,你们再上班,就是以新的职务上班。现在我问你,早上你慌急慌忙地找我,是什么事呀?”
张峰霎时被烟呛着了,直咳,半天说不出话来。等气息稍平,怔怔地望着邬局,用坚定而恳切的口吻道:“救张燕!”
邬局对这个名字似熟非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哪个张燕?”
张峰:“王文虎的未婚妻!”
“哦——”邬局愰然想起。还是上次安排她来在“九华山”见王文虎时,他悄悄看了一眼,印象很深。“她怎么啦?”
张峰埋头,凝神郁思了一会儿,说:“王文虎被毙后,他爸爸妈妈先后在三天内去世。张燕原是靠着婆婆长大的,没见过父母,婆婆几年前就去世了。前段时间,她住的地方,是铁占元提供的一套较好的住处,现在,被铁占元收回。张燕只好住回王文虎的家。
谁知,昨天,王文虎家族的长辈们几乎全来了,要赶张燕走,说她不是王家的人,他们要收回房子。可她明明已经怀了上王文虎的孩子呀!冲突之下,张燕昏厥过去,送医院抢救过来,先兆流产。”
张峰说到这儿,说不下去,神思乱游着,坐卧不定状,想从口袋里掏烟,但,没有了。邬局静静地看着他,把一支烟扔给他。张峰点上烟,刚想说句“谢谢邬——”谁知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邬局耐心地等着。
“邬局,张燕是个非常非常单纯的姑娘,今年才二十二岁。她和王文虎之间……”张峰说到这儿,忽然很激动,说:“邬局,这次破案,我才知道,坏人,也会做很感动的事,好人,也会干很可恶的事。
这王文虎和她认识,是因为她幼师刚毕业时,一次下班走晚路,遇了三个小流氓,对她图谋不轨,正好遇到王文虎,王文虎出手相助。后来,他们就做了朋友。知道张燕为什么对王文虎爱得那么死心塌地吗?
就是因为王文虎在和她恋爱时,很君子,张燕按婆婆的要求,说一定要到洞房花烛夜时,才能发生那样的事。王文虎居然答应并且坚决执行。因此,邬局,你知道我和小蔡费了多大的劲,才做通张燕的工作,愿意和王文虎那样呀!
所以,才有后来的怀孕。而现在的怀孕带来一系列的后果。主要是张燕没到结婚年龄,如果单位知道,会被开除的。而张燕现在坚持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昨夜,是我送张燕到医院抢救的。医生说,如果要保胎,至少要住院半个月,我怕他们单位领导来探望,而她住在妇产科,这一下就露馅。因此昨夜我跟医生协商换普通病房住,可医生死活不肯。”
邬局起身去泡茶。刚才张峰说的这些,有些,他是已经知道的,有的,则不清楚。具体安排张峰和蔡文婧执行,没想到这小子情感陷得这么深。而张燕的困窘的现状,和徐局与自己的安排不无关系,因此,不可以撒手不管。
邬局将一杯茶放在张峰面前,说:“你的意思,是让我找医院,打招呼,给她换个病房?”
张峰:“对对,就这个意思,而且挺急,最好今天就调到位。”
邬局冷冷地:“然后呢?”
张峰一愣:“然后?”
邬局:“是啊,半个月后,她出院了,去上班了,然后,肚子渐渐大了,这火,拿什么去包?你又怎么去帮她?所以,张峰,依我看,最好的方式,是动员她把这孩子打掉,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她才二十二岁,人生才开始!”
张峰立即回道:“这不行,我看她的决心,宁愿把命送掉,也要保下这孩子。邬局,你知道的,这女人一旦下决心,别人是无法改的。邬局,我们不能在这案上再看到有人丢性命了。”
邬局提高了嗓门,“那你说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帮她?”
沉默。
一切重大的决定都从沉默人产生的。
张峰似乎自言自语道:“她要是有个丈夫就好了……”
邬局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张峰提高嗓门:“我说,这时她有个丈夫就好了。”
邬局心里默念了句“天方夜谭”。但没说出来,只是提醒式的:“她现在这个情况,又要在很短的时间内,找一个丈夫,哪个男人,愿意做这样的丈夫?”
邬局此言刚出,忽然发现张峰的眼神不对。
张峰死死盯着邬局,眸子里有所有雄性灵长类动物春季发情并与情敌博斗时的殊死一搏的凶光和承担一切占领一切的博大。
作为一个雄性包裹得很严深的男人,邬局一下读懂了张峰的眼神。灼灼的眼神回过去。两个特殊的男人的目光在空间碰撞出耀眼的闪电。
“我!”张峰语轻言重,若一滴万米高空坠落的水珠,坠击在深山静谧的深潭中。
过了许久,邬局才问,“所有细节,都想过了,设计好了?”
张峰:“都想过了,只是有些细节,得请你帮忙。”
邬局:“你说说细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