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蔡文婧有些发愣,不知自己这阵发飚是好是坏。她有个出发点。她想不能偏离这个初心。“就算他不告诉我,我也看出来了。他喜欢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事,不要你说,他就干得一头的劲。”
“可是你觉得我合适吗?我配他吗?我可是个——小寡妇,还怀着孩子。而他呢,是个,是个——”张燕在选择着恰当的形容词 ,最终说:“他是个英雄!”
“这个英雄爱你呀。真的,你刚才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也是这样的,因为和他走得太近了,看不清他对你的爱。”
“可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长得不如你,工作不如你,能力不如你,他怎么会爱上我呢?我明白的 ,婧姐,他这是救我,为了保护我的工作和保护我的孩子,所以,我说他是个英雄。我很感动!但,我感动,就能接受他的求婚吗?”
张燕这番话让蔡文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刚才说的基本是事实,除了‘长了不如你’略有夸张——蔡文婧觉得自己的长相和张燕比各有千秋吧,只是张燕的身材不如自己,她163CM,而自己169CM呢。但,这不是要领。
要领在哪里呢?
对,“爱情是不讲理由的,也不是分析判断出来的,冥冥中有天意,是缘分,所以,一些分析在爱情这儿是失效的。真的燕子,他爱你。他跟我说过的。他不只是为是救你。”
张燕讷讷地:“他跟你说,爱我,大概是为了让你支持他的计划吧,他也跟我说过,爱我,我很感动,但我,不太相信,觉得他是为了说服我,接受他的安排,这样哄我的。我在他眼里,大概是个小妹妹。他只是一种哥哥对妹妹式的爱。”
哇塞,她居然会这么想,或许这正是她魅力之一吧,处处替他人着想,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我,我觉得你分析得不对。”蔡文婧道,“我觉得她对你是真心爱的,而且这种爱不是那种哥哥对妹妹式的爱;虽然有点像。”
张燕忽然怔怔地望着蔡文婧,看得蔡文婧有些不自在。“婧姐姐,你是在帮他说服我。可你为什么愿意帮助他呢?证明你心里非常在乎他,对吧?”
蔡文婧无言以答。
“我觉得吧,还是你们俩在一起合适,真的,各方面都合适,现在,由于我的存在,反而妨碍了你们,而我目前的情况,主要是肚子里这孩子,如果——我把这孩子打掉,峰哥哥就不会向我求婚了,你们就可以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蔡文婧一听,急了,“燕子,你胡说什么呢!这孩子,千辛万苦保留下来,而且我们这么多人为保你这个胎,可真没少费功夫,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张燕美目低垂下去,幽幽地似看非看着脚下正在泛黄的小草……
“这段时间,我在思考,是的,我爱王文虎,他也爱我。但,我爱的王文虎,是个什么人呢?他怎么会指挥安排人做出那种让人极其恶心的事呢?所以,这场爱情是不是一场误会,或者,是一次错误……”
张燕说着,摸摸自己的小腹,讷讷自语:
“这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现在,他(她)是我身上的肉,我当然希望……可是,保这孩子的欲望已经没有最初那么坚定强烈了。你说,这孩子,将来问我他爸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回答?这样一想,其实这孩子还没出生,就受伤害了。”
这些话,一下戳到蔡文婧最软弱的地方。是啊,这孩子是徐局和邬局一手策划出来的,而自己和张峰无疑是最大的“帮凶”。如果不是为了推进案子的破获,又怎么可能让她怀孕?或许,张峰要以娶她的方式保护她,也是一种赎罪心理吧。
“如果一直瞒他(她),那是瞒不住的,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会告诉他(她)的。而当他(她)知道自己是个死刑罪犯的孩子,他(她)将有多自卑,他(她)将会如何畸形变态,等待他(她)的一定是悲剧性的人生……
所以,为什么,不把他(她)打掉呢?”
“可,可是,如果张峰跟你、跟你结婚,而且你们尽快立即马上结婚,人们就只知道这孩子是你和张峰的,就没你说的那些后顾之忧了。”蔡文婧有些结巴地说。
“那我岂不是把张峰的一辈子都误掉了?本来,他说,等孩子上了户口后,我们可以离婚。那样他还可以娶好姑娘,可照你这么一说,我必须跟他长久地、真地以夫妻方式生活下去了,这对他太残酷了吧!”
这话有一定道理。而且,自己的希望就彻底没了。如果按照前案,只消一年多一点时间,张峰就可以从这个樊笼中解脱出来,自己完全来得及和他有个全新的未来。
可是——
蔡文婧脑子有点乱。来了,本来只是劝的,没想到自己被卷了进去。如果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毁坏了张峰的“救燕”计划,那自己就是罪人。
蔡文婧埋着头,迅速捋梳着思路……
蔡文婧忽然笑了一下,说:“瞧,我被你绕糊涂了。燕子,你要搞清楚,张峰是很爱你的,他的行动,是发自爱,而不是什么英雄行为。他担心的只是你会不会接受他,爱上他。孩子的事,只是给了他一个向你示爱的机会——”
张燕看看蔡文婧,将信将疑状。
“还有,你把我装进去,说我和他般配、相爱。燕子,这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可以让,唯独这感情,是,不,不不不可能让的,如果我真的爱他,我,我会同意、同意她娶你——”蔡文婧说到这儿,扭过头去。
她的泪要下来了。
心如刀绞。
她说得对,人类情感上,最不能宽容和忍让的就是爱情。
可是,谁让自己后知后觉呢,等张峰向张燕示爱了,自己的情感才像一只被狼追的梅花鹿奔跑起来。但,在社会现实面前,在人类复杂的情感关系面前,这只梅花鹿的腿必须锁上铁链。她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帮助张峰。
尽管这让自己很疼很疼。
其实,拆散张峰和张燕,现在对蔡文婧来说,太容易了,只要赞同并推动她的打胎欲望就行,而这点,对蔡文婧来说,操作起来太容易了。
但,蔡文婧做不出来。她打小接受的家庭教育不允许她有这些念想。
而她照着责任方向的选择,等待她的将是无边的惆怅和漫长的孤独。
但,这是心灵的方向。
“你怎么啦?”张燕发现了蔡文婧的异常。
“没什么,一只小虫子飞进我眼里了。”蔡文婧掩饰说。
张燕居然信了。
“所以,你还是听你张哥哥的吧。”蔡文婧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因此,总结式地说。
“我,再考虑考虑吧。”张燕道。
“别再考虑了,时间不等人。还有几天你就出院了,最好你出院时,你们就把结婚证办了,然后——孩子来到这个世界,时间点上就说得过去,至于将来,相信张峰会有好办法的。”蔡文婧说。
“对了,还有重要的一条,就是这孩子是不能打的,你一把这孩子打掉,从法理上,你就没理由拥有现在的住房了。”蔡文婧又道。她想从财产的角度,动员张燕一如既往地保胎。
岂料,张燕说:“这无所谓,如果真不要孩子,那些房子,我也不想要。他们王家的东西,我一分钱都不想占。”
“那,你答应我,接受张峰的求婚?”
“姐,你还是让我再想想,行吗?”
风,越来越凉,树梢上的黄叶,羞羞答答地落下些秋意,唯有竹篁,不为季节所动,仍然翠挺,在秋风中摇招。
棒槌营那幢民国风情的小楼,这几天,或是中午,或是晚上,总有人来,穿着便衣,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是公安的。他们非常客气地与住户招呼,就麻烦你们一下。
随后,来人取出几张照片。都是女人,都是长得挺出众的女人,请这小楼的住户辨认,看有没有其中的某人到过这里,或者不止一次看到来过这里。
这幢小楼,也就三层,每层三户,有一二间还空着。调查不是太费力,只是需要耐心和沟通时给住户一个良好的印象,让他们愿意配合调查。
照片摊在住户前,通常五六张。最终,几家住户陆续从中挑出了两张,说见过这两人。
这天下午,张峰来到邬局的办公室,把杨咏和迪丽雅的照片放在邬局面前,说:“指认出这两人。”又说:“我悄悄拍了照,在他们指认的时候。”
邬局说:“好。把这些资料送档案室封存。你先去存,一会儿我给档案室去电话,这份档案,只有我们俩可以启用。”
张峰临走前,忽然掏出两包喜糖,“邬局,我结婚了。旅行结婚,就不办婚礼了。”
邬局定定地看着张峰,缓缓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恭喜!”
又说:“悠着点。”
1982年,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