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像只金毛,乖乖地跟在神护士身后。神护士虽然有大褂遮体,但神护士莲步轻行时,腰际间隐有风韵,似朦胧诗,若写意画,像小步舞。
没走多远,就把吴建国引进了一间有两张病人床的单间。显然这是医院急救备用的病房。神护士将吴建国引进,便道:“你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吴建国忽然想到,上次下课散场后,小神悄悄对自己说:“每次我都会早早来到课堂的 ,我给你留好一个座位。你只在看我课桌上空余处放着书,你就直接坐过来。”
吴建国感慨,这世界怎么这小呀,难得打次针,居然遇小神。
不一会儿,神护士拿着只托盘进来了,里面全是注射青霉素的工具和药品。小神熟练地将蒸馏水注入小瓶的青霉素药瓶中,反复摇晃着,将药粉融化均匀,用一支空针管将青霉素吸足了,又向天射出一丝后架好。
神护士随后拿起酒精棉,准备动手,一抬眼,发现吴建国居然还没反应,倒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说:“麻烦,你配合一下,行吗?”打针嘛,专打屁股,又不能隔着裤子打。在外面,当着众人可以解裤带露屁股,到了里面却——
一时的别扭感,倒将吴建国对注射青霉素预支的恐惧感淡化了许多。一扭身,背朝着神护士,侧靠在床沿上,也就将皮带解了,露出半只臀部。
冰凉的酒精棉初一接触,让吴建国一惊。要开始啦。咬牙挺住,那细细的钢针戳上来,先是一疼。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药物向肌肉里推进时,那种胀疼感,简直是一种酷刑。
忽然,吴建国感觉屁股上挨了神护士小小的嫩肉拳头的一击,柔柔绵绵的。就在这同时,针管几乎无感地戳进了他的肌肉。原来,这是一种技巧,拳头击打,一下转移了被注射者的注意力,针管戳进,便不觉得疼了。
“小吴,你——是怎么想起来,把《岳阳楼记》和中国的堪与风水学说的科学部分,糅合在一起的。”神护士忽然问。
这让吴建国有些意外。这个时候,是讨论学习内容的时候吗?但人家问了,自己只好照实说:“我主要关注中国房地产的未来,提前做了些知识准备,无意中,就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去了。”
吴建国说着,奇怪起来,因为,过去注射青霉素的那种特殊的难受的疼痛感,一点都没有。只感觉神护士的柔嬾的小指头在自己肌肤上不停地转着小圈圈,痒痒的。
“你说,范仲淹其实没有到过岳阳楼,就洋洋洒洒,写出了千古名篇。如果他到实地观赏过真景,文章会不会写得更好呢?”神护士又问。
“那倒未必。有时,想象的美比真实的美,更富有诗意,更能打开时空感,天地行马,翻江倒海,诗情画意。一旦真的到实地考察观赏过,倒可能被现实拘泥,写不成千古名篇了。”吴建国道。
“……这个世界,有时,是距离产生美,有时是空灵产生美,甚至是无知产生美。太奇妙了……”
神护士一边闻听一边交流,但过程中,始终没忘了她的主要工作:注射。一边用手指不停地针管周边吴建国的肌肤上挠拂着,一边用最慢的速度,往吴建国肌肉里推进青霉素。
如此,这针打的时间就极漫长。一般,一支青霉素注射时间在三、四十秒左右,领悟过来的吴建国一边和神护士聊着,一边注意着墙上的一只挂钟。当神护士拔出针管说“好了”了的时候,正好十三分钟。
一点不疼。
甚至有莫名的小享受。
神护士在收拾。吴建国心里沸腾得厉害。这种注射法,也只有妈妈如果是护士,会给自己这般用心地打吧。
吴建国系好裤带,说了声“谢谢”,就想走人。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
“不可以,躺下。”神护士声音虽柔雅,却有一种让吴建国无法抗拒的力量。但他嘴上却说:“我没事,一点都不疼的。”
神护士:“这不是疼不疼的事,青霉素注射完毕,必须有三十分钟的观察,防止出现过敏反应。平安无事才可走人的。”
又说:“你就在这里躺着,到点走人。我要去忙了,就不陪你了。”
说着,神护士婷婷而去。
吴建国躺在病床上,内心翻江倒海。
神护士激活了他那一团死死摁住的神经元。
三年前,赵丽天被厦门大学录取——弄得吴建国好生奇怪。说好考距离江州近上上海复旦的,为什么被厦大录取?赵丽天笑曰:“那是我第二志愿,填得玩的,因为我喜欢海。没想到居然取了。那里还有个鼓浪屿,是钢琴之岛呐。”
吴建国本拟送她去厦门的。但飞机航班,一周只有两次,送,就意味着至少四天时间才能回头,恰巧当时为争取一个建筑设计师进公司而熬心,正在公关关键时,吴建国只好让她独自上路了。
天各一方。两人第一波的思念,赵丽天恨不得丢掉学业,回到吴建国身边。赵丽天学生宿舍没电话,找一个公用电话打,但吴建国未必恰巧在公司或在家。鸿雁传书吧,效率太低。弄得两个跟牛郎织女似的,“金风玉露一相逢”。
最受不了的是吴建国。草草处理了一个公司事务,就订购了飞往厦门的机票。江州无机场 ,飞机得从省城或上海起飞,这一下就耗去了半天,到厦门,已经是万家灯火。
久别胜新婚。虽然二人未婚,但恩恩爱爱早就超过夫妻之情,这晚,两人在宾馆,边喝边亲热,一直翻江倒海到清晨,一阵阵生物和情感高潮巨浪一下涌来,以至于二人记不住这一夜共发生多少鱼水之欢。
反正是最多的一次。
后来若干年,在他们回首往事时,他们只记住在厦门的这一夜是破了他们的纪录的。凌晨时分,两人“昏死”过去……
但不能醒来,一旦醒来,两人就又缠绵在一起,就又是一次天崩地裂。
天尽地竭。
吴建国几乎用最后一丝余力,给自己公司去电话。
一个来公司不到一个月的设计师,可能要离开。
吴建国成立建筑公司,最大的问题是资质。资金,没问题,但,专业人士,工程师必须几名,设计师必须几名,质量认证师,必须几名,队伍齐了,才能领到营业执照。
而这些专业人员,在各国营的、集体的建筑公司,都是香饽饽,凭你给多好的条件,都撬不动的。原因只有一个,你是私企。1982年别说私企,连个体户的江湖地位都还没有确立。因此,吴建国的建筑公司,招人特难。
后来,他发现一个规律,就是专找在“问题专家”:出过婚外情被老婆捉奸在床并闹到单位挨处分抬不起头的;经济上出个小问题挨过处分的;特别是和领导关系特别紧张,领导不时给小鞋穿的,这些,都是吴建国重点的聘用对象。
建筑队队长的来历也很特别。他本身房管局危房抢修工程队的队长。但因为“私揽公活”曾被拘役过半年。从此失去了公职,在房管局,虽是队长,但也只是个临时工,队长,有其名无其薪,工资拿得和瓦工一样。郁郁不得志。
秦晓哲便将他介绍给了吴建国。
吴建国给这位姓蒋的队长,开出了原工资的二倍,并说,在我公司一天,无论你生什么病,所有医药费,全报,另外,从今年开始,每年给你另存三千元,以后每年以10%幅度递增,你60岁退休时,一次性给你。
吴建国这套操作,相当于把蒋队长国营化了,让他一下没了后顾之忧,且基础工资翻了倍。蒋队长立即投到“天国”门下。
正好,赵元葆扩建厂房和职工宿舍的项目批了下来,赵元葆将工程都给吴建国做了。蒋队长立即发挥了作用,他协助吴建国组建了二十多人的基本骨干队伍,又聘用了七八个建筑游击队,添设备、租机器,组建了上百人红红火火干了起来。
但吴建国总是不太放心。若不是思念赵丽天太痛心,他是不会放下刚启动的项目跑这边远来和赵丽天“牛郎织女”会的。电话打回去,要小熊接。这是约好的,自己不在,让小熊多注意公司内部的变化,
果然出问题。
蒋队长要走。
吴建国慌了。这刚开战,主力部队的指挥官就要临阵脱逃。
必须赶紧回去。
但,厦门飞省城的航班,三天后才有。坐火车,三十多个小时不说,中途还要换车。
吴建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