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书记无声地笑了,说:“中国汉语里,有个词,叫‘无疾而终’。你可以答应朱部长,接受采访,但可以适当提醒他,你的工作非常忙,你尽量抽时间。而作家的采访,不同于记者,通常,需要半天一天甚至二三天的。
但你作为区一把手,事务庞杂,经常在接受采访才开始十分钟,就接到紧急电话,你不得不丢下采访,去处理公务。这样的事,发生两三次,我那老同学就会失去耐心的……”
哇,这不是小阴谋吗?他堂堂的市委书记居然给我出这损招。
夏书记说:“政治,首先需要的是智慧。”
对对,这怎么是损招呢,是智慧!
“我明白了,夏书记!谢谢指点!”杨咏既心悦诚服又激动地说。
夏书记没接她的腔,而是问:“明天美敦力的考察,你真的抽不出时间吗?”
杨咏:“抽得出。我只是想让对方感觉到分量,这样会对我们的谈判有利。”
夏书记:“好!这件事,不管成不成功,我都给你加分。当然,我希望你推动这个项目投资的成功。”
“是。”杨咏用军人式的口吻回答道。
夏书记顿了顿,问:“你带纸笔了吗?”
“没。”杨咏回道。自己车上倒是有呢。但自己的车现在跟在后面,不方便去取。
说话间,夏书记的司机将一支钢笔伸到后面来。夏书记一伸手取过。说:“我把我的专线电话号码写给你,以后有事,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
可是车上没纸没本。
杨咏果敢地伸出了自己圆润而纤细的手,摊开手掌,示意夏书记将号码写在自己手心上。
夏书记望着她那几乎可以做手模的女人味十足的手,笔,停在那里,最终没落下,说:“你这手,刚被露西打疼了,这笔尖上去,更疼了。”
杨咏埋下头,将双手插在长长的双腿间,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人类的情感是很奇怪的,有时,拒绝,会更容易得到,拉远,会走得更近。
杨咏一抬头,说:“那你告诉我吧,我得记住。”
夏书记顿了顿,把他办公室那台专用的直接电话号码告诉了杨咏。杨咏一默念,就记住了。
杨咏回到家,刚扭开门锁,电话就响了起来。她也不着急。真有急事,一次不接,还会有下次的。因此,她换好拖鞋,款款走向电话时,电话又断了。她便到卫生间,用冷水薄薄地泼了一下脸,让发烫的面庞静凉些。
电话又响。
杨咏手伸向电话时,心很淡。电话,要么是北京打来的, 要么是迪丽雅打来的。
是不出其然,北京电话。
声音苍老而喑哑,一听就感觉情绪不对。“我住院了……”“贵人”在电话里有一种小孩式的撒娇。
“你怎么啦?查出什么病了吗?”“贵人”已经在两个月前正式离休,从那时起,生病几乎就没断过。
“血糖高,血压高,他们说我高高在上。呵呵。”“贵人”想调笑一下的,禁不住一阵阵咳了起来。
“贵人”是个挺有趣的高官,当年杨咏二十三岁认识到他时,是用一种仰慕的姿态领略他成熟成功男人特有的风貌的。但,谁狠得过岁月呢?
“你要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任性,明白了没有?”杨咏像是对一个小学生说话。老小老小,他老了,心小了。你越把他当小孩,他越开心。“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呀!”“贵人”显得很急迫。
“这我现在不好说呀,全是事。市委书记是新来的,交的任务特别重,这几天还要我陪一个美国经济代表团,进行项目投资考察。你放心,我一有空,就飞过来。”
“你可要快呀,说不定,没过几天,我就去见马克思了。”
唉,他们动不动就去见马克思。马克思的宅院够不够大呀,光中国徒子徒孙,就有几千万,马克思接待得过来嘛。
“没事的,马克思的院子挤,要去的人多,装不下你。你至少还要排十几年的队呢。”杨咏如此安慰他。
“托你吉言。小咏啊,我多活一年,对你,总归有好处的,啊,你知道的。别嫌我老,穷嘴。你还是快点来看看我吧。”“贵人”显示出老年人的爱絮絮叨叨生理特征。
“我知道的,一有空,市委一批我的假,我马上就飞北京,你就踏踏实实地吃好睡好,要听医生的话——”杨咏极力耐心地哄着他。
“你说什么?”那边的声音很大,显然,他没全听清杨咏的话。或者对杨咏话中的内容感到不快,“什么批假不批假的,你就说是来看我的,看他们谁还不批你的假。”
唉,真是老糊涂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都退下来还住院了。
“谁呀,谁呀?”杨咏忽然叫了起来,好像有人敲门的感觉。于是她匆忙对电话里说:“有人找我。估计是市领导有急事。我先挂了,有空我打给你。”说着,也不待对方反应,就把电话挂了。
杨咏疲乏地躺在沙发上。
一想不对,赶紧把电话摘了。
任何电话现在都休想打进来。
“贵人”和迪丽雅、铁占元,都必须跟他们划句号。慢慢划。不露声色不遗后患的划。
这晚,杨咏入眠很快。但梦紧跟着就来了,像是在桑拿房,雾气腾腾,但见吴建国胸肌阔厚雄姿英发,拳头高高举起来,轻轻落下,一把揪住她的秀发,使着劲把她往床下扯……
一声轰鸣,好像是锅炉炸了,热水飞溅得她没头没脸。但不疼。只觉得软滑。那个曾经给自己做特殊服务秦国小帅哥从水底冒了出来,像条水蛇柔润而贴身地滑突过来,一下就钻入她的体内,骇得她大叫起来……
大叫声中,杨咏从梦中醒来,感觉下体湿淋淋的,身体的每粒细胞都张开贪婪的嘴,想吮吸什么。就突然想念那间特殊房屋里那泰国小哥的特服。哇,美妙呀。人间仙境。
这让杨咏有些乱。看看时间,才一点多钟,如果真想,给迪丽雅去个电话,就可以重温旧梦,就可以陷入仙境。
但杨咏很快否定了。一个人有没有出息,重要的一条,就是看执行计划的能力。既定的目标和方向,可不能被莫名的欲望打乱了。
春夜难熬。
杨咏忽然想到迪丽雅曾经向她推荐过的一种日本产的自娱产品。这样孤独的夜晚,或者那种玩意儿,是最好的、无后果的伴侣。
窗外,传来猫儿哭泣似的叫春之声,在夜空中显得很是瘆人。
杨咏忽然想起一首打油诗:
春叫猫来猫叫春,
听它越叫越精神;
老僧亦有猫儿意,
人前不敢叫一声。
杨咏暗衬,我们这些人 ,哪个不是“老僧”,哪个敢于在人前“叫春”呢。
这样胡思乱想着,躁躁不安中,浅睡过去。
起床就有些累。
但到单位,累乏就被挤压至一角。
规划设计院把培训中心的设计方案(草)做了出来,成本核算在1.9个亿。杨咏未及细看,电话响了。是市政府办那边打过来的,问她能不能参加美国美敦力项目考察团,说美方首席期盼着呢。
杨咏道:“我十点半钟赶过来吧。我要处理手上一些事。你们十点一刻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们的位子,我过去。”
杨咏展开培训中心设计图,细细看着,大思路体现出来了。而她内心想的更多的,是钱。目前区财政最多能出三千万,余下一亿六千万,只能靠市里支持。
但市里会给吗?
忽然,一道灵光在她脑海中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