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葆看了一下手表,说:“给你十分钟,把你想说的话说掉。”
不请坐,不泡茶。
沈文清诚挚地:“首先向您致歉。我知道您非常忙。我又以这样非君子的方式跟您见面,期望赵厂长大人大量,原谅我的非礼之举。”
赵元葆不理他,落座于自己的厂长那宽大的真皮大椅,把手表摘下来,放在桌上。
沈文清:“另外,我希望你相信,我对‘河豚案’始作俑者,和你一样愤慨一样厌恶,对您女儿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我也是有女儿的人,和你的女儿岁数差不多大。因此,对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也请你相信,我刚才所说,全是真心。”
赵元葆平静地看他一眼,“把你最想说的说出来。”
沈文清:“好的。‘河豚案’就要开庭了,根据我所掌握的案情和证据情况,铁占元受到刑事处罚是肯定的。这是他罪有应得。法庭在刑事审判时,会对受害人进行民事赔偿。我想说的是,被告家属愿意另外追加赔偿,以期求得你们的谅解。”
赵元葆冷笑,“这样你就可以向法庭提请减免刑期?”
沈文清:“是这样的。”
赵元葆:“那我告诉你我的态度:给多少钱,都不会接受。想从我这儿获得减刑的理由,一丝可能都没有!你可以走了。”
沈文清:“您刚才说给我十分钟的。”
赵元葆看了一下手表,才过去三分钟。
沈文清不请自坐在赵元葆对面那张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时专备的木椅上坐下来,与赵元葆面对面。
“赵先生,我期望你能冷静些。事已至此,无法倒回,被告现在深深地后悔,让我向您和你的女儿带信致深深悔意。赵先生,我建议您换个角度,被告也是有妻子儿女的人,如果被判极刑,对他本人,倒没什么。
但,对他妻子、儿女也会有极大的打击,会影响他们将来一辈子的生活的。
所以,我们能不能寻找一个中间些的方案,既惩罚了罪犯,又尽可能让事态的负面作用降低到最小范围。”
赵元葆:“减轻对他的惩罚,就会加重对我们的伤害,就会放大负面作用!”
沈文清:“是,从您的角度,从您女儿的角度,的确是这样。可是,江湖中都专说赵先生是个胸襟宽广的人,所以事业才获得巨大成功。所以,赵先生,麻烦您,换个角度,略微考虑一下被告家人的感受和后果。”
赵元葆:“这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谁让那女人做了这个恶男人的妻子,谁让那倒霉的孩子做了那恶男人的儿女。他们的痛苦,上天对行恶之人的天然报应,这种连带,是犯罪分子应得的,让他死后在地狱也不得安心。”
沈文清:“可是,赵先生,被告下毒手时,他的妻子儿女都是不知道的,而且,我相信,如果他的妻子儿女知道他的罪恶的计划,不仅不会同意,还一定会阻止的。他们也都是善良的普通人。”
赵元葆一时语塞。“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杀人偿命,恶有恶报,这是天理。”
沈文清:“是,是,您说得对。只是,真的,赵先生,我期望您,能不能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化戈为犁,化敌为友,可是人类的美德。当然,我这里用词不是太妥帖。只是期望您有宽恕之心,造福于人。”
赵元葆沉默。
沈文清:“再说,被告家属愿意为此付出一笔可观的补偿金。”
赵元葆“嗖”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沈文清:“你可以走了!”
沈文清愣了。
赵元葆:“你再不走,我就让保安请你走了!”
赵元葆说着,眼睛扫了电话一眼。这是他的帝国,他一个命令下去,立即就有人无条件执行的。
沈文清站起身,向赵元葆鞠个躬,道:“打扰了。谢谢!”
沈文清悻悻出门,极后悔那句关于“补偿金”的话。这样的话,对一般人管用,但对赵元葆这样的人,就不该提。钱,在这时候,对他有羞辱作用。
做律师,是门学问,和在检察院当检察员、当研究所长不一样,那时说话,是国家给自己站台,而现在,是背后站着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所以,律师的语言方式肯定要和一般人不一样的。
教训。
不过他手上还有一张牌。这张牌,要慎打,要精心设计好。
如果这张牌打错了打歪了,从职业律师的角度,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
沈文清立即去见迪丽雅。
迪丽雅花容倦乏,心事重重。满心指望“好姐姐”杨咏此次也能像上次那样鼎力相助。但彼一时,此一时,上次,不肯收自己的美金,后来,迪丽雅又想赠她一张三百万的存折,被她断然拒绝了。或许,她有她的难度吧。
现在就全寄托于沈律师了。
然而,这天沈律师给她带来不好的消息——赵元葆拒绝原谅。
但沈文清律师这天如此这般地给她出了个主意。
江州是个山林城市,山,多为百余米高的江南低矮丘陵,树木葱茏泉溪淙淙,在城市南部占地十五平方公里,且与城市无缝对接,历史上名士隐居,著书绘画,名篇传世,让南郊山林闻名遐迩。
这南郊,成了赵元葆爱去之处。得闲,便一早过去,闻鸟鸣,赏野花之际,踏山径越野路,爬跑几个山头,微汗吁吁,很是健体益心。
且这山上,赵元葆曾有艳遇,在一条他常跑的山路上,与一美健女子叠影。那女子那日似崴了脚,行动不便,赵元葆便动了英雄救美之心,谁知三言两语便来电,便有了“一晨情”。
就在那朝阳刚穿透山林的野草,两个尽情野合后,那女子告诉他后天要去英国。赵元葆便与她索要姓名与联系方式。那女子一笑,说我知道你,有机会会去找你。就消失了。
南郊的路很多,赵元葆原是有些随性的,喜欢边爬山边探些野路。但自与那女子发生过“一晨情”后,便将上山之路固定下来,时石径时树丛时草坡,都是那条道,春时草深,冬时雪痕,石径弯弯,遐想远方。
这日,因昨晩无应酬,一早,赵元葆便又来到南郊,穿过一条蜡梅夹荫之道,越过竹子搭建的“天桥”,便登上他最熟悉的那条山路。朝阳正从山头往下照射,赵元葆看见前面山坡上有两个身影。
朝阳将两人身影投射得很长,但也遮掩不住前面一个女性身姿的窈窕与丰满,她伸手拉着一个看上去十多岁的小男孩。那男孩似乎连这低缓的山坡也爬不动,硬是被那女的拖拽着,勉强而吃力地往山上挪步……
赵元葆原就是疾步上山的。此刻,不由加快了节奏。此时,他不再听到鸟鸣,而是听见那女的喘息着鼓励着:“儿子,儿子,使劲,使劲……”
赵元葆近前一看,心一下揪了起来,那小男孩,天使一样的脸,只是脸色苍苍,一看就是一个病号,拖着虚弱的身子,勉强支撑着。而那女的显然是他的妈妈,着急地催促着:“儿子,你加油,加油呀!”
赵元葆一看那妈妈,不由惊艳,这成熟少妇罕见呀,不中不西,却集中了东、西方美女的几乎所有优点,太入眼太摄魂了,让他一看心急跳。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不知因何瘫坐于地。而那漂亮惊人的妈妈,伸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那小天使男孩的脸上。男孩立即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妈妈,对不起,我实在爬不动……”
而那妈妈却神经质地叫道:“爬不动也要给我爬!”
那男孩崩溃了,失声痛哭……
赵元葆忍不住了,对那妈妈劝道:“孩子爬不动了,就让他息息吧,不要勉强他!”
那女子哆嗦了一下,说:“是的,先生,你说得对,我、我、我这是太着急了,对不起……”
女子珠泪欲出。
“他,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赵元葆有一种特殊的怜香惜玉之情泛起。而这“怜香”不单指对这混血美的女士,更含着对那小天使般的小男孩的“惜玉”。
女子怯然道:“岂止是不好,是得了绝症……”
赵元葆吃惊了,“啊?是什么病,能说说吗?”
女子凄楚地:“白血病……已经得了快五年了,这五年,我操碎了心,本来,还是有希望,可是,现在……”
女子终于泣不成声,无法言语。